《庆余年·安可曲》第一章:夜昙
子时的更声刚过,清晏殿的烛火便一盏接一盏地熄了。值夜的宫女们轻手轻脚退出内殿,只留两盏描金宫灯在廊下摇晃。这是四殿下李安可的规矩——午夜之后,不需人近身伺候。
"都退下吧。"幔帐后传来清泠的声音,像碎玉落在冰面上。
待最后一道脚步声消失在殿外,李安可猛地蜷缩起身子。素白的中衣瞬间被冷汗浸透,她死死咬住锦被一角,指节发白地攥着床柱。蛊毒发作时总是这样准时,仿佛那个男人在千里之外也能掐算她每一寸痛楚。
"呃......"一声呜咽从齿缝溢出,她颤抖着伸手去够枕边的青瓷瓶。倒出来的药丸漆黑如墨,散发着淡淡的苦杏味。这是她特制的毒药,服下后全身麻痹却意识清醒——至少能让她不在剧痛中撕烂自己的皮肉。
药丸滚落在地。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一步接住了它。
"又到时辰了?"李承泽不知何时立在榻前,绛紫蟒袍上还沾着夜露。他将药丸碾碎在掌心,转而从袖中取出白玉瓶,"试试这个。"
李安可瞳孔骤缩。她此刻狼狈得像被雨淋湿的雀鸟,发丝黏在苍白的脸颊上,偏偏被最不愿看见的人撞破。二皇兄身上还带着御书房的龙涎香,想必刚从父皇那回来。
"殿下不该......"她话音未落,又一阵剧痛如潮水袭来,脊椎仿佛被人一节节敲碎。李承泽突然俯身,带着薄茧的拇指抵住她咬出血的下唇。
"别咬。"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玉瓶里的琥珀色液体渡入她口中,竟有淡淡的桂花甜香。疼痛顿时缓了三分,李安可恍惚想起,这是南诏进贡的"浮生醉",能麻痹痛觉却不会令人失智,价比千金。
李承泽半跪在榻前,任由她冷汗涔涔的手抓住自己衣袖。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将他凌厉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边。此刻他不是朝堂上锋芒毕露的二皇子,倒像是很多年前那个在御花园为她捉萤火虫的少年。
"今日范闲入京了。"他突然道。
李安可指尖微颤。药效渐渐发作,她终于能松开紧咬的牙关:"澹州来的......私生子?"
"你见过他?"李承泽眯起眼睛。他这位义妹常年深居简出,连宫宴都十次缺席九次,消息却总是灵通得可疑。
幔帐内传来低笑:"午时经过朱雀大街,瞧见监察院的黑骑开道。"她顿了顿,声音忽然变得飘忽,"我让人捎了句话给他。"
"什么话?"
"初次见面,别来无恙。"
李承泽皱眉。这话听着像故人重逢,可范闲分明初到京都。他还想追问,却见李安可已经合上眼睛,鸦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蛊毒发作后的疲惫如潮水般漫上来,她像一尊即将融化的雪人,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他轻轻将人放平,掖好被角。指尖不经意擦过她颈侧,那里的血管泛着诡异的青紫色——蛊毒已经蔓延到心脉了。这个认知让李承泽胸口发闷。他十三岁封王那年就知道,皇室子女的命从来不由己,可安可分明是最无辜的那个。
"殿下。"本该睡着的人忽然开口,"明日范闲入宫谢恩,您......"
"我会会他。"李承泽冷笑一声,又恢复成那个锋芒毕露的二皇子,"看看这位能让监察院倾巢而出的范公子,到底有几分能耐。"
李安可在枕上轻轻摇头:"您只需记住,他手里有本《红楼》。"
殿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李承泽起身时,袖中落下一方素帕,上面绣着半阙残词:弃子无生路,花败苦夏后。他匆忙拾起,却没注意到榻上人瞬间僵硬的指尖。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李安可缓缓睁开眼。她从枕下抽出一封火漆密信,朱红的印鉴赫然是监察院的鸢尾花标记。信纸边缘有被烧灼的痕迹,唯余一行小字清晰可辨:"小姐所托之事已备妥,范闲确系叶氏血脉。"
她将信纸凑近烛火,火舌瞬间吞没了那个令她夜不能寐的姓氏。灰烬飘落在掌心,像极了那年太平别院纷飞的大雪。那时她才知道,原来最痛的从来不是蛊毒,而是清醒地看着所爱之人一步步走向既定的悲剧。
"陈院长。"她对着空荡荡的寝殿轻声道,"该落子了。"
窗外,一只夜枭掠过宫墙。监察院最高的那扇窗户后,轮椅上的老人正摩挲着膝盖上的毛毯,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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