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梆——梆梆——”
更鼓响过三巡,已至三更。
黑暗幽长的小巷深处落针可闻,唯有更夫一人深深浅浅的脚步回响。
穿着厚实棉衣的更夫用力地拢了拢衣襟,又狠狠地跺了跺脚,一委身子,钻进了一处大宅后门的门洞中。
他将灯笼杆夹在腋下,狠狠地朝着手心哈了几口热气,伸出手去搓了搓已经冻得毫无知觉的双耳。
昏黄的烛火在他的晃动中剧烈地跳动起来,差一点将那灯笼引燃。
“大雪不冻,惊蛰不开……”更夫小声呢喃,像是在自我安慰。
只是他话音未落,却猛地顿住了。
一点温热忽地坠至他的脖颈间,悄然无息却猝不及防,缓慢地顺着他的脊梁骨,蜿蜒游下。
他战战兢兢地伸手摸了摸脖颈,借着昏黄的灯笼照了照——那是一片流动的殷红。
顺着向上看去,只见檐下赫然一张惨白人脸,空洞漆黑的双眸,端端对上更夫的眼睛,那恐怖的面孔之下,喉间一个鲜红的血窟窿,鲜红的血液,就从那淅淅沥沥地洒下来。
“啊——!!”
待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后,更夫重重地跌倒在地,随即,本就不甚明亮的烛火闪了闪,熄了下去。
小巷又恢复了寂静与黑暗。
只有微不可闻的滴答、滴答……
蓝黑的穹顶落下些星星点点的雪花,不出一会儿,那雪花渐渐大了,巷中青石小路上渐白,渐厚。
——————
十月二十,大雪节气。
洛阳城,绛仙楼。
苏轻芒坐在暖阁中,浅啜了一口小厮刚端来的冰堂春。
果真入口甘醇,回味绵长。
放下杯,苏轻芒眯缝着双眼,听着楼下传来的阵阵丝竹之乐,可几句飘过来的闲话让他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头。
“哎,听说了没?城郊有处孤坟被挖,里面的骨头都被翻得七零八落!”面色潮红的酒客搂着怀中风情万种的女人,一脸神秘兮兮地跟旁边的人说。
“嗨,这有什么稀奇,这种鬼天气,野兽找食也很正常嘛……”身边的人不屑地又灌下一杯酒去。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说话之人顿时就神秘起来:“你知道,那座坟是谁的吗?”
“谁的?”倒是身边添酒的女子恰到好处地问道,抬眼不经意地瞧了瞧楼上。
被追问的酒客得意地笑了笑,故意压低了声音:“据说,是江无觅的……”
“什么?”对方果然十分感兴趣,眼神都亮了几分,“你是说,是那江山阁的少主江无觅吗?”
说者连连点头,难得这听者十分上道。
“不可能……江无觅都死了多少年了,快十二年了吧……这个时候挖出来?还就在城外?不可能不可能!”
“哎!我可是有证据!”那说者急了,连带着声音都拔高了几度:“真的!今日我去当铺当东西,看见有人当了一把剑,那把剑,分明就是江无觅的佩剑,无极剑!”
“什么?”听者一愣。
“你若是不信,明日便去叶老板的典当行去问问!”说者十分笃定,伸手又抱过一只酒坛子:“若我说了假话,就叫我喝完酒后冻死在那孤坟头上!”
岂料这时,旁边走过一个眼看三十出头的汉子,十分不屑地嘲笑:“江无觅的坟?不可能!别痴人说笑了,他那种被众人唾弃的过街老鼠,难道不该被挫骨扬灰吗?怎么可能入土为安?哈哈!”
他的笑声中带着浓浓的鄙夷,仿佛觉得二人对话十分不可理喻。
“歪爷说的对,江无觅那厮不忠不义,不配入土!”起哄声愈大,片刻间便哄笑满堂。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苏轻芒原本听到江无觅的消息,心头激动,却不曾想这忽然出来的汉子说话如此难听,忍不住推开暖阁的门,大步走了出来。
那被称作是歪爷的男人抬起头,瞧着面前这位身形颀长,身披月白色狐裘的少年正黑着脸站在暖阁门边。
“我胡说?”歪爷古铜色的面上满是戏谑,狭长的凤眸眯起来,带动眉骨上一道陈旧的伤疤抖了抖,懒洋洋地瞧着一脸怒气的苏轻芒,似乎是瞧着他年纪尚小,并未将他放在眼中,嘴角轻扬,声音颇有些玩世不恭。
“那个江无觅,十二年前亲手屠杀了最爱他的女人归瑶琴一家满门,事后逃之夭夭再无音讯,如此卑劣无耻的行径,天下人皆知,难道你不知?”
“呸!你信口雌黄!江无觅才不是那种人!”苏轻芒冲上前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恨恨地盯着眼前的男人,咬牙切齿。
歪爷被揪住衣领,不怒反笑,宽肩往后缩了缩,尽量让自己不被勒得那么难受,才有些无赖地开了口:“嗨呀,你这么激动干嘛?你是江无觅的亲戚?可是,他这种人,十几年前就被逐出家门,早就没有亲戚了吧!”
苏轻芒更加气恼,另一手狠狠地捏住了歪爷的肩膀,令他无处可躲,红着眼睛怒斥:“我再说一次,江无觅不是那种人!我绝不容许你再诋毁他!”
“哈哈,还真是江无觅的亲戚啊?居然气成这样,脸都气红了哈哈哈!”旁边看热闹的人端着酒盅凑了过来。
“不会吧,江无觅要是知道这时候居然有个小子能为他说一句话,棺材板儿都要掀开了!”
“小子!江无觅的坟都被挖了,你还不赶紧看看去,别叫野狗把骨头叼走了!哈哈哈……”
嘲弄声此起彼伏,全是对江无觅的鄙夷与唾弃。
苏轻芒狠狠地捏着拳头,指骨关节都捏得格格直响。
“我会去的!”苏轻芒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将歪爷狠狠向后一推。
歪爷身形不稳,就着苏轻芒的力量趔趄两下,顺势便扑倒在路过的龟公身上,借力转了个身,跌坐到角落中的椅子里去了,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十分熟练。
“小子,你跟那江无觅什么关系?”此时,一个方才在旁看热闹的黑脸汉子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了苏轻芒一番。
苏轻芒冷冷回首,眼见得方才此人笑得甚是得意,心中不觉更加厌恶,便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待走。
“诶!臭小子!老子问你话呢!”汉子看苏轻芒不理不睬的轻狂样子十分不满,再加上他已有醉意,便手执酒杯挡在苏轻芒身前,飞起一脚,直踹在身边的酒桌上。
那酒桌微微一震,却未挪动,然桌上的几碟菜肴却朝着苏轻芒的面门飞了过去。
“好功夫!这是八方盟的‘飞雪满群山’!”有眼尖的江湖客一眼就认出了那汉子的招式,惊声叫道。
“飞雪满群山”是八方盟十分出名的功夫,没有二十年的内功身法根本做不到,可以将内力分层,不同层级攻击不同的物品,就像是方才这一招,这汉子只分了两层,一层浮于表面,只是为了发力而出招,意不在撼动桌子,而在于稳住桌子,第二层力却是暗中发力,以菜碟为载物攻击苏轻芒。
苏轻芒原本并不认识这一招,但是看对方这等身法,又听见有人报出这招名字,心中顿时了然,立即闪避身形,躲开那些菜碟。
那汉子原以为苏轻芒只不过是个无知少年,肯定是要在他这一招下吃点苦头,却不想,苏轻芒居然能完美避开,不禁有些恼羞成怒,随即便足下发力,高高跃起,抬掌朝着苏轻芒的头顶劈了过来。
苏轻芒侧身闪躲,后退两步,猛然抬起脚踹在那汉子胸口,将他踹出老远,连撞翻两个酒桌、一个屏风,这才坠地停了下来。
一时间,屋内众人面色都有些难看。
一方面,大家确实都小看了这个白净温润的少年,他看上去年纪虽然不大,却身手了得;另一方面,他今日得罪的,可是八方盟的人啊,看这汉子身手,多半是长老以下,堂主以上的身份,有资历着呢!
“小子,你怕是还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吧?”刚才被苏轻芒推开的歪爷不知何时凑了上来,吃惊地看了看躺在地上满脸痛苦的汉子,又回头打量了苏轻芒一番,摇头咂嘴感叹起来:“哎,别怪歪爷我没提醒你,你今日得罪了八方盟,怕是以后……哼哼……”
苏轻芒刚要说什么,那不远处躺在地上的汉子忽然抽搐了几下,猛然喷出一口鲜血,便瞪大双眼,一动不动了。
旁边的龟公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探了探对方的鼻息,片刻后,忽然惊得大声尖叫起来。
“啊——死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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