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故人归

西陵的七月日头正毒，蝉鸣聒噪得穿堂而过，定安侯府抄手游廊下的青石板都泛着烫人的白光。

苏清沅斜倚在临水轩的美人榻上，指尖捻着颗水晶葡萄的动作微顿，紫黑的果浆在指腹沁出一点凉意。霜凝正用湘妃竹扇有一搭没一搭地送风，风里还混着冰镇酸梅汤的甜香。

“小姐！大公子……大公子带着个女子回府了！”云梦跌跌撞撞闯进门，裙摆扫过廊下的青瓷水仙盆，溅出几点水花。她发髻松散，额角沁着汗珠，说话时胸口还剧烈起伏着。

苏清沅慢条斯理地用银镶象牙签剔去葡萄籽，将葡萄送入口中，仿佛没听见那惊惶的通报。直到指尖那点果浆被锦帕擦净，她才抬眸，眼波沉静无波：“去千味楼只会二公子，就说大公子回来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仿佛早已预料到这场风波。

苏清沅起身理了理月白色蹙金绣玉兰的裙裾。

尚未踏入鹤归院，先听见里面传来老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声。苏清沅放缓脚步，挑开竹帘的瞬间，一股混杂着檀香与泪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只见老夫人被一众仆妇围着，花白的头发散乱地搭在肩上，手里攥着的锦帕早已湿透。而她身前，立着个身形挺拔的男子。

那人一身淡青色暗纹锦袍，玉冠束发，面容轮廓深邃，只是肤色过于苍白，像是久不见日光。他转身时袍角带起一阵风，恰到好处地将老夫人垂落的银发吹得微扬。

“……我的孙儿啊！你这几年到底受了多少苦！”老夫人抓住男子的手，枯瘦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祖母，孙儿不孝，让您担忧了。”男子声音沙哑，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眼眶泛红，却不见真泪。他微微俯身，姿态恭顺，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周围的下人，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审视。

苏清沅走上前，在老夫人身侧虚扶一把，声音温软：“祖母，兄长跋涉千里归来，正是大喜之时，您若哭坏了身子，反倒让兄长忧心。”

老夫人经她一劝，才想起规矩，忙用帕子擦着脸：“是是，清沅说得对，瞧我这老糊涂……晏辰，快，这是你二弟妹，苏清沅。”

沈晏辰这才将目光转向苏清沅。他的眼神很沉，像一口古井，落在她身上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打量——传闻中柳姨娘生的庶子娶了中书侍郎家的嫡女，今日一见，这女子倒是生得清秀，只是那身气度，太过沉静，不像一般深闺妇人。他颔首，语气疏淡：“二弟妹。”

苏清沅屈膝行礼，垂眸时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

一直站在沈晏辰身侧的女子忽然往前一步。她穿着一身样式古怪的淡绿色裙子，说是“落烟裙”，剪裁却短了三寸，露出的脚踝上还缠着圈不知何物的银色链条。她的头发没用繁复的发髻，只简单用一支汉白玉簪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倒显得几分利落。

“嗨呀，老太太您别激动！”女子开口便是一串清脆的京片子，不拘小节地摆摆手，“我叫林晚，树林的林，夜晚的晚。就跟他……”她指了指沈晏辰，笑得一脸“坦荡”，“是朋友友谊发展来的对象！他说要娶我，我琢磨着也行，就跟过来了。”

“朋友友谊？对象？”

鹤归院的空气瞬间凝固。几个上了年纪的婆子互相对视，脸上写满了“荒唐”二字。

沈晏辰适时地握住林晚的手，看向老夫人时目光坚定，语气却放得极柔：“祖母，晚儿于我有救命之恩，在西境时若非她照料，孙儿早已尸骨无存。我已下定决心，要娶她为妻，此生不负。”

苏清沅看着林晚那身与侯府格格不入的打扮，听着她口中那些闻所未闻的词汇，心中冷笑。果然是她，那个来自异世的搅局者。前世，就是这两人联手，将侯府搅得乌烟瘴气，参与朝政扶持心术不正，纸醉金迷五皇子上位几个家族上百余人，无数忠臣良将尽数惨死。

她上前一步，挡在老夫人身前，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婉得体的模样：“兄长一路风霜，林姑娘想必也舟车劳顿。兄长的‘听雨轩’祖母一直让人打扫，不如先安置那里，待兄长休整几日，再从长计议婚事也不迟。”

沈晏辰松开林晚的手，颔首道：“有劳二弟妹费心。”

老夫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在椅背上，挥了挥手，声音疲惫不堪：“罢了……都退下吧，让我歇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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