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战事平定的消息传回京城那日,阳光格外明媚。沈昭华坐在御书房批阅奏折,福安轻手轻脚地走进来:“陛下,太后娘娘说,选秀耽搁了许久,该接着办了。”
沈昭华笔尖一顿,墨滴落在明黄的奏章上,晕开一小团黑影。她想起城南书铺的墨香,想起谢临砚瘫软在地的模样,忽然觉得这场选秀,倒比最初想的有趣多了。
“准了,”她放下笔,“就定在明日,依旧在金銮殿。”
次日清晨,金銮殿的朱门再次敞开。经历了谢临砚的变故,剩下的待选公子们都收敛了锋芒,连走路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唯有三人神色如常——萧策因战功被暂留北境,苏砚辞依旧安静地站在角落,而温玉,依旧是一身月白锦袍,手中握着那柄素白折扇。
沈昭华高坐御座,目光扫过阶下:“谢临砚之事,想必诸位都听说了。”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朕选夫郎,首重品行,次看才学,至于家世……”她轻笑一声,“不足为凭。”
这话让寒门出身的公子们悄悄挺直了腰杆,世家子弟们则面露忐忑。
选秀流程从才艺展示变成了问答。内侍呈上题目,多是关于民生、农事、甚至边关防务的务实之题,显然是沈昭华刻意安排的。
苏砚辞第一个被点名。当被问及“如何解决北境灾民安置”时,他没有引经据典,只说:“灾民最需温饱,可让他们参与修缮边关城墙,以工换粮,既解温饱,又固边防。”
沈昭华点头:“说得有理。”
接下来几位公子或答非所问,或空谈道义,都没什么新意。直到内侍点到温玉。
“温公子,”沈昭华看着他,“若让你执掌户部,你会如何充盈国库?”
这问题堪称尖锐——户部掌管财政,牵扯无数利益,稍有不慎便会得罪世家。
温玉却从容不迫,折扇轻敲掌心:“回陛下,充盈国库不在重税,而在开源节流。开源者,鼓励农桑,疏通商路,让百姓有余力纳税;节流者,削减宫中冗余用度,裁撤闲散官员,将省下的银钱用在实处。”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侧的世家女官,“比如,各地藩王每年向宫中进献的奇珍异宝,其实大可不必——百姓安康,才是陛下最该珍视的宝物。”
这话不仅答了题,更暗指了藩王奢靡、官员冗余的弊病,简直是在太岁头上动土。殿中女官们脸色微变,太后坐在侧席,端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
沈昭华却笑了,笑意漫到眼底:“说得好。‘百姓安康,才是至宝’,温公子这话,说到朕心坎里了。”
温玉躬身:“草民妄言。”
“不是妄言,是真言,”沈昭华站起身,“今日复选,就到这里。”她目光扫过众人,“苏砚辞,朕命你入户部当差,从主事做起,好好学学如何务实。”
苏砚辞又惊又喜,连忙跪地谢恩。
“至于温玉,”沈昭华看向月白锦袍的身影,“你那书铺不是缺人手吗?朕派两个内侍去帮你修补舆图,也算……抵了你的画钱。”
温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明白过来——这是要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既亲近,又试探。他拱手:“谢陛下恩典。”
太后终于忍不住开口:“昭华,选秀还没定结果,你这……”
“母后,”沈昭华打断她,语气平静却坚定,“选秀是为了选能与朕并肩之人,而非选家世背景。温公子有才有识,苏公子务实肯干,比那些只会吟风弄月的世家公子强多了。”
她走到殿中,目光落在温玉身上:“三日后,你随朕去城郊皇庄看看。那里的麦子该熟了,让你瞧瞧,什么是真正的‘开源’。”
温玉一怔,随即深深作揖:“臣,遵旨。”
这声“臣”,比之前的“草民”多了几分分量。
沈昭华转身离去时,阳光透过殿门,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她知道,今日的决定必然会引来非议,但她不在乎。这天下是她的,选谁在身边,自然也该由她做主。
殿外的风带着麦香吹进来,温玉握紧了手中的折扇。扇骨上,那道北境山脉的墨痕,似乎与远处皇庄的轮廓,隐隐重合。
三日后,城郊皇庄。
沈昭华一身青色布衣,亲自走进麦田查看麦穗。温玉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弯腰捻起麦粒,指尖沾着泥土,却比龙袍加身时更显鲜活。
“今年雨水好,收成该不错,”沈昭华笑着说,“百姓有了粮食,才不会乱。”
“陛下说得是,”温玉看着她的侧脸,阳光落在她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只是麦收后需及时晾晒,皇庄的粮仓还得修一修,免得受潮。”
“你倒懂这些?”
“家父曾在乡野住过几年,教过我辨识五谷。”
两人并肩走在田埂上,身后跟着的内侍远远看着,只觉得这画面竟有些说不出的和谐——不像女帝与待选者,反倒像寻常人家的主母与夫郎,说着柴米油盐的琐事。
走到谷仓旁,沈昭华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他:“温玉,你可知,留在朕身边,会面对什么?”
温玉抬眸,望进她清亮的眼眸:“臣知道——有朝堂的刀光剑影,有世家的明枪暗箭,或许还有……陛下的猜忌。”
“那你还愿意留下?”
温玉笑了,折扇轻展,素白的扇面在风中微动:“臣刚才看麦田,发现越是饱满的麦穗,越会低头。陛下看似锋芒外露,实则心里装着天下,这样的人,值得臣低头。”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何况,臣的书铺,还等着陛下常去坐坐。”
沈昭华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在这尔虞我诈的皇城,她听过太多阿谀奉承,却第一次有人说,她“心里装着天下”。
她望着远处金黄的麦浪,忽然觉得,这凤榻虽寒,但或许有一天,会因为身边的人,变得温暖起来。
“走吧,”她率先迈步,“去看看粮仓该怎么修。”
温玉快步跟上,月白的衣袍与青色的布衣,在金色的麦浪中,拉出两道并肩而行的身影。选秀的结果似乎还没定,但有些东西,早已在麦香与风里,悄悄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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