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部的绞痛如同被一只冰冷铁手攥紧、拧转,硬生生将雷战从并不深沉的睡眠中撕扯出来。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咬紧后槽牙,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没有发出一丝呻吟,只是蜷缩起身体,粗重地喘息着。高强度的工作、冰冷的饮食、长期积累的压力,像一把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胃壁。他摸索着起身,动作迟缓僵硬,摸黑走到桌边,拧开军用水壶,灌了一口冰凉的隔夜水。刺骨的寒意滑入食道,非但没有缓解那份灼烧般的绞痛,反而激得胃部一阵更剧烈的痉挛。他撑住桌沿,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黑暗中,那张向来坚毅冷硬的脸庞此刻因剧痛而微微扭曲。
就在这时,指尖无意中触碰到了搭在椅背上的、那件撕裂了袖口的作战服口袋。一个硬邦邦的小物件硌了他一下。他下意识地掏出来——月光透过窗户,吝啬地洒下一小片银辉。掌心里静静躺着一板铝箔密封的胃药,包装崭新。旁边还有一张被裁得方方正正的小纸条,上面是几行用铅笔写下的、极其端正却透着一种机械般精准的仿宋印刷体字迹:
温水送服。
忌空腹。
忌生冷。
——一个看不过眼的人。”
没有称呼,没有署名。字迹工整得如同机器印刷,刻意抹去了任何个人特征。但雷战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几行字上,瞳孔在黑暗中骤然收缩!这药…这纸条…是谁?什么时候?怎么放进他口袋的?整个训练营,知道他这老胃病的只有老狐狸等几个老战友!新兵?绝无可能!她们连他办公室的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更别说精准地摸清他胃病发作的规律,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将这药神不知鬼不觉地塞进他随时穿着的作战服口袋里!
一个名字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他混乱疼痛的脑海——叶寸心!只有她!那个浑身是谜、白天藏拙、夜晚却像不知疲倦的幽灵般独自加练的13号!她那精准到诡异的战术动作,那远超新兵、甚至超越许多老兵的体能储备,还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偶尔泄露出的、与年龄阅历完全不符的沧桑与沉重…一幕幕在他眼前飞速闪过。她怎么知道的?她怎么做到的?她到底是谁?无数个疑问如同沸腾的气泡,在胃部剧烈的绞痛和冰冷的震撼中疯狂翻涌。
他捏紧了那板药和纸条,指尖用力到发白。冰冷的铝箔边缘硌着掌心,传递着一种尖锐的、无法忽视的现实感。黑暗中,他缓缓抬起头,锐利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死死钉向新兵宿舍楼的方向。那张被痛苦和疑惑扭曲的脸庞上,第一次出现了某种超越审视和警惕的、极其复杂的震动。这个叫叶寸心的新兵,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一圈圈扩大,无声地搅动着雷战自以为固若金汤的认知堡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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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亮透,灰蒙蒙的雾气像湿冷的裹尸布,缠绕着基地周围起伏的山峦。尖锐凄厉的紧急集合哨声,如同死神的催命符,撕裂了黎明前最后的死寂。
“全副武装!山地负重越野!50公里!目标:黑风岭顶峰!最后三名,淘汰!滚蛋!” 阎王的声音透过扩音器,冰冷、粗暴,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女兵们疲惫不堪的心上。
地狱周的第二天,以这种毫无人性的方式拉开序幕。沉重的战术背包(里面塞满了砖头模拟的装备)压在肩头,钢盔勒着额头,武装带紧束着腰腹,枪械冰冷地贴在身上。女兵们像一群被驱赶的、背负着沉重命运的牲口,在教官们凶神恶煞的呵斥和推搡下,踉跄着冲出营区大门,一头扎进了泥泞湿滑、崎岖陡峭的山路。
沉重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声、背包带摩擦衣料的窸窣声、还有教官们如同鞭子般抽打在背上的呵斥,构成了这支队伍绝望的行进交响曲。
“快!磨磨蹭蹭找死吗?蜗牛都比你快!”
“07号!你那两条腿是面条做的?给我跑起来!”
“13号!低着头看蚂蚁搬家呢?抬头挺胸!废物点心!”
“教导员!您老人家倒是跟上啊!不行就趁早说,省得耽误大家时间!”
谭晓琳脸色煞白,嘴唇干裂起皮,沉重的背包几乎要将她瘦削的肩膀压垮。汗水混着泥浆糊在脸上,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拉风箱,肺叶火辣辣地疼。但沈兰妮那句“跟玩嘴的费什么唾沫”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自尊心上。她咬着牙,眼神里憋着一股近乎悲壮的狠劲,哪怕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也死死咬着牙关,一声不吭,机械地迈动着双腿,绝不允许自己掉队。她要证明,她谭晓琳,绝不是只会动嘴的软蛋!
何璐的状态同样糟糕。长期的医务工作让她体能储备本就不算顶尖,此刻高强度的负重奔袭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胃里翻江倒海。但她依旧凭借着军医的冷静和韧性,努力调整着呼吸节奏,同时用眼角余光关注着身边几个摇摇欲坠的队员,尤其是脸色青白、脚步虚浮的欧阳倩。
而叶寸心,则像一台精密设定好的机器。她依旧将自己牢牢钉在队伍的中后段,位置不显眼却绝不掉队。步伐稳定,节奏均匀,呼吸控制得极好,胸膛起伏的幅度甚至比旁边气喘如牛的田果还要小。汗水同样浸透了她的迷彩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流畅而蕴藏着力量的肌肉线条。泥浆沾满了她的裤腿和作战靴,但她奔跑的姿态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游刃有余的从容。只有微微抿紧的唇角,透露出她也在承受着巨大的负荷。
雷战驾驶着一辆敞篷军用吉普,如同幽灵般在山路各处关键节点出现。他戴着墨镜,面无表情地观察着这支在痛苦中挣扎前行的队伍。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扫描仪,一次次掠过那个沉默奔跑的身影——13号。她刻意压制的体能、近乎教科书般标准的战术规避动作在避开湿滑石块或陡坡时本能展现、还有那深潭般毫无波澜的眼神…一切的一切,都与他口袋里那板冰冷的胃药和那张工整的纸条重叠在一起,构成一个巨大的、充满矛盾与诱惑的谜团。
吉普车在一个陡峭的长坡下停住。女兵们像一群濒死的鱼,挣扎着向上攀爬。坡度极大,脚下是湿滑的碎石和烂泥,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不断有人摔倒,又挣扎着爬起。
叶寸心低着头,调整着重心,每一步都踩得极稳。就在这时,一个高大冷硬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侧,几乎与她并肩而行。是雷战!他刻意放慢了脚步,沉重的军靴踏在泥泞里,发出噗嗤的声响。
“13号。” 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穿透了周围的喘息和脚步声,“昨天晚上,休息得不错?” 他的目光透过墨镜,锐利地刺向叶寸心汗湿的侧脸。
叶寸心的脚步没有丝毫紊乱,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她仿佛没有听到这近乎挑衅的试探,目光依旧专注于脚下湿滑的路面,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模糊的音节:“嗯。” 算是回应,疏离而敷衍。
“哦?” 雷战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硬的弧度,脚下却不着痕迹地加快了一点点,微微超出叶寸心半个身位,利用陡坡的地形,形成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姿态,“看来精力很充沛。那今天这50公里,对你来说,是不是太轻松了点?” 他的话语如同带着倒钩的鞭子,抽打着叶寸心刻意维持的平静表象,“要不要加点料?我看你这身力气,藏着掖着也是浪费!”
叶寸心终于抬起眼睑。汗水顺着她沾着泥点的额角滑落,流过她紧抿的唇线。她的眼神撞上雷战墨镜后那双锐利探究的眼睛,依旧平静无波,深不见底,像两潭结了冰的寒泉,映不出任何情绪。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片沉寂的漠然。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加快了脚步,试图从雷战身侧超过去。
就在她发力前冲的瞬间,雷战眼中精光一闪!他左脚看似无意地向侧面一滑,一块松动的、碗口大的石头被他“恰好”踢落,带着泥浆,骨碌碌地径直朝着叶寸心小腿胫骨的位置急速滚落!角度刁钻,速度极快!这绝不仅仅是试探体能,更像是一次阴狠的陷阱!
叶寸心的身体在雷战肩膀微沉、重心偏移的刹那,来自无数次战场生死边缘锤炼出的、超越视觉的危机预警本能已经拉响了最高警报!她的神经末梢甚至比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腰腹核心瞬间绷紧如铁,左腿肌肉纤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整个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弹簧猛地向右后方弹开!动作迅捷、干脆、带着一种千锤百炼后的本能高效!
“嗖!” 那块石头擦着她的左腿裤管飞过,狠狠砸在下方一个泥坑里,溅起一片浑浊的泥浆。
叶寸心稳稳落地,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多余。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本能反应完成的刹那,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她脊椎骨窜上头顶!糟了!暴露了!这绝不是一个新兵在猝不及防下能做出的反应!
她猛地抬头看向雷战。果然,雷战已经停下了脚步,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堵冰冷的铁墙,挡在她面前。墨镜不知何时被他推到了额头上,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锁定着她,里面翻涌着惊疑、审视,还有一丝…捕捉到猎物破绽般的锐利光芒!他的嘴角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下颌线因为用力而显得格外清晰。无声的质问如同实质的压力,沉沉地笼罩在叶寸心头顶。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远处教官的呵斥还在继续。叶寸心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急促地撞击着肋骨的声音。她强迫自己垂下眼睑,避开雷战那几乎能穿透灵魂的审视目光。浑身的肌肉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戒的紧绷状态,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危险。她缓缓地、刻意地放松了肩膀,让自己的姿态重新带上一点新兵该有的笨拙和僵硬,然后,用一种近乎木然的、带着点后怕的语气,低声说:“报告…雷教官,刚才…差点摔了。” 她试图将刚才那惊艳的闪避,解释为一次运气好的、狼狈的趔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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