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部的不谐音

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一种淡淡的、类似檀香的精神安抚剂气息，成了林夜苏醒后鼻腔里最熟悉的组合。他躺在医疗室柔软的床上，窗外是模拟自然光的柔和灯板，映照着纤尘不染的白色墙壁。身体像是被掏空了，绵软无力，每一个关节都透着酸软。最要命的是大脑，仿佛被塞进了一团浸透冰水的棉花，沉重、迟滞，还残留着隐约的、如同隔了很远传来的哭泣尖啸的回音。

诡瞳…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看东西模模糊糊，稍微集中精神就传来阵阵酸涩和隐痛。沈青禾的警告言犹在耳：“精神海重创，诡瞳透支。静养，绝对禁止使用。”

代价。这就是直视规则、承受污染的代价。林夜看着自己苍白的手背，上面还残留着输液针孔的淤青。他活下来了，收容了“怨念人偶”，救了那七个普通人…但这代价，沉重得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门被轻轻推开，苏小冉像只轻盈的小鹿探进头来，手里捧着一个保温饭盒，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但眼底的担忧还未完全散去：“林夜哥哥！你醒啦！感觉好点没？我给你带了吴爷爷熬的安神粥！可香啦！”

温暖的食物香气驱散了些许消毒水的冰冷。林夜扯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容：“好多了，谢谢小冉。” 苏小冉的关心，像她口袋里的糖果一样，总能带来一丝甜意。

雷洪也来过一次，依旧是那副暴躁的样子，把一袋子据说能“壮骨补气”的特制肉干重重放在床头柜上，丢下一句“赶紧给老子好起来！下次任务别拖后腿！”就风风火火地走了。但林夜看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不易察觉的认可。

陈默来得最安静。他只是在林夜精神稍好时，默默地将林夜落在训练场的、那本厚重的《诡物图鉴与收容规则》放在他床头，又检查了一下监测仪器的数据，留下一句“精神韧性训练暂停。看书，静心。”便离开了。那沉默的守护感，让林夜感到安心，也感到压力。他知道，自己欠陈默一次。

在医疗室躺了三天，林夜终于获准下床活动，但仍被严格限制在生活区和C区走廊，禁止进入训练场和任何能量波动区域。

回到404病房的感觉很微妙。这里不再是禁锢他的牢笼，却更像是一个临时的避风港。雷洪依旧在角落里对着墙壁练习挥拳，空气被砸得呼呼作响。苏小冉坐在窗边，指尖缠绕着柔和的乳白色丝线，编织着一些精巧却看不出用途的小物件，似乎在锻炼微操。陈默则靠在自己的床上，安静地翻阅着一本破旧的笔记。

平静，却隐隐透着一丝压抑。林夜敏锐地察觉到，病房里的氛围似乎和之前有些不同。雷洪的挥拳似乎带着比平时更重的戾气，苏小冉偶尔会停下编织，看着窗外发呆，小眉头微微蹙起。就连陈默，那沉寂的目光在扫过门口时，也会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冷意。

这天下午，林夜被允许在苏小冉的陪同下，去医疗室做例行检查。走在C区长长的走廊上，阳光透过高窗洒下光斑，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无形的沉闷。

路过一个拐角，前面传来几个收容者的交谈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飘了过来。

“…听说了吗？新来的那个‘诡瞳’，第一次出任务就差点把自己搞废了。”

“呵，仗着有点特殊天赋就不知天高地厚，敢直视‘怨念人偶’？没死算他命大！”

“就是！赵队长说得对，这种不稳定因素，就该严加看管！听说为了捞他，静默都差点被反噬！”

“资源也是！这几天医疗部的精力全扑在他身上了，我们小队申请的强化药剂都被压后了…”

“嘘！小声点！404的人过来了！”

交谈声戛然而止。几个穿着不同样式训练服的收容者从对面走来，看到林夜和苏小冉，眼神各异——有毫不掩饰的轻蔑，有冷漠的审视，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嫉妒。他们与两人擦肩而过，没再说话，但那无形的排斥感和议论留下的余音，像冰冷的针扎在林夜身上。

苏小冉气鼓鼓地瞪了那几个人的背影一眼，小声对林夜说：“林夜哥哥，别理他们！他们就是嫉妒你的天赋！沈医生都说了，你是为了救人…”

林夜沉默地摇摇头。嫉妒？或许有。但更多的，是一种对“不稳定因素”的排斥和对资源倾斜的不满。他这才真切地感受到，收容所并非铁板一块。这里同样有竞争，有派系，有对他这个“特殊新人”的质疑。

检查结束后，林夜被要求去后勤部领取新的身份识别卡和一份基础的精神稳定剂。后勤部位于收容所相对外围的区域，人来人往。

排队等待时，林夜看到了赵虎。他正带着两个守秘人，在和一个穿着白大褂、但气质明显是研究员的瘦高男人争论着什么。赵虎的脸色很冷，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这批A-3型精神增幅药剂，必须优先保障一线作战小队！尤其是负责高危门扉监控的第三组！研究所的‘非必要实验’优先级下调！”

“赵队长，这不合规矩！”研究员据理力争，脸色涨红，“我们的‘灵能共鸣’项目正处在关键阶段！这批药剂对稳定样本至关重要！这是沈医生签字批准的！”

“沈医生负责医疗和引导，资源调配最终解释权在守秘人总部！”赵虎的声音斩钉截铁，“规矩就是规矩！第三组今晚有B级波动预警，药剂必须到位！研究所的需求，等下一批！”

研究员还想说什么，被赵虎冰冷的眼神慑住，最终愤愤地一甩袖子，转身离开。

赵虎的目光扫过排队的人群，精准地落在林夜身上。那眼神锐利如刀，充满了审视和一种毫不掩饰的、针对“麻烦制造者”的冷意。他什么也没说，但那目光已经足够表达态度——林夜的存在，以及他带来的资源消耗和潜在风险，在赵虎眼里，显然不符合“规矩”。

林夜感到一阵寒意。赵虎的敌意，比那些收容者的议论更加直接，也更加沉重。他默默领了东西，在苏小冉担忧的目光中离开。

傍晚，在允许活动的花园一角，林夜坐在长椅上，试图让混乱的思绪平静下来。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天空，却暖不进他的心底。收容所的光明之下，暗流涌动。队友的守护，外人的质疑，资源的争夺，冰冷的规则…这一切都让他感到一种比面对诡物更加复杂的疲惫。

“嘿，新来的‘诡瞳’？感觉怎么样？地狱边缘一日游的滋味不好受吧？”一个带着几分慵懒和戏谑的女声忽然从旁边传来。

林夜猛地转头。

一个穿着紧身黑色皮衣、身材火辣、留着大波浪卷发的女人，不知何时斜倚在旁边的廊柱上。她脸上带着妩媚的笑容，指尖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烟雾袅袅升起。她的眼神像猫一样，带着狡黠和探究，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林夜，尤其是在他那双还有些无神的眼睛上停留了很久。

秦月！代号“魅影”！

林夜瞬间想起沈青禾和赵虎都提过的这个神秘人物。

“秦月？”林夜警惕地看着她，身体微微绷紧。这个女人身上有种危险的气息。

“哟，认识我？看来沈医生或者赵冰块提过我？”秦月轻笑一声，吐出一个烟圈，“别紧张，小弟弟。我就是好奇，看看那个敢用命去‘看’怨念人偶的愣头青，到底长什么样。”

她走近几步，身上传来一股淡淡的、混合着烟草和某种冷冽香水的味道。

“感觉如何？看到真相的代价？”秦月的笑容带着一丝玩味，“是不是发现，这座收容堡垒里面，有些东西比外面的诡物还让人…头疼？”

林夜心中一震，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秦月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秦月也不在意他的沉默，自顾自地说下去：“赵虎那套‘规矩就是规矩’的调调，听着烦吧？研究所那帮书呆子，整天就知道抢资源搞实验…还有那些眼高于顶的老资格收容者，啧…”她弹了弹烟灰，语气带着一丝不屑。

“不过呢，”她话锋一转，目光再次聚焦在林夜的眼睛上，带着一丝奇异的兴趣，“你这双眼睛…确实有点意思。为了它，受点排挤，背点黑锅，也值了，对吧？”

她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带着一种蛊惑的意味：“记住，小弟弟，在这里，眼睛亮是好事。但有时候，看到太多，未必是福。尤其…是看到某些不该看的东西的时候。”她意有所指地笑了笑。

没等林夜回应，秦月已经直起身，将烟头在旁边的灭烟器上摁灭。

“好好养着吧，‘诡瞳’。”她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转身，如同融入阴影的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渐浓的暮色中。

林夜独自坐在长椅上，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也被黑暗吞噬。秦月的话语，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更深的涟漪。

收容所的平静水面之下，暗流汹涌。队友的守护，外部的敌意，资源的争夺，神秘的访客…还有那双被无数人忌惮又觊觎的“诡瞳”。

他握紧了口袋里那瓶冰凉的精神稳定剂。

路，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崎岖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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