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沉浮

秦月留下的那缕“午夜幽昙”的香气，如同幽灵般在404病房萦绕了许久才彻底消散。那股带着危险与诱惑的气息，以及她关于“眼睛”的警告，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在林夜心头，甚至短暂地压过了“观测者”带来的阴影。

陈默在秦月消失后，依旧沉默地检查了病房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阴影区域，确认没有留下任何追踪或窃听的痕迹。他的动作精准、迅捷，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冷酷。苏小冉则担忧地看着林夜苍白的脸色，递给他一杯温水，小声问：“林夜哥哥，那个女人……是坏人吗？”

林夜接过水杯，指尖冰凉：“不知道。但她很危险。”他无法向苏小冉解释秦月话语中的深意，以及那双仿佛能看透他灵魂的眼睛带来的不安。

这份不安在第二天早上达到了顶峰。当林夜在食堂机械地咀嚼着寡淡的早餐时，一个穿着白大褂、表情刻板的守秘人走到他桌旁，声音平板无波：“林夜，沈医生让你早餐后立刻去他办公室。”

沈青禾！

林夜的心猛地一跳。秦月昨天刚来过，今天沈医生就找他……是巧合？还是那个女人已经引起了官方的注意？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坐在斜对面的赵虎。守秘人队长正用他那特有的、带着审视和警惕的目光盯着他，仿佛在说：看，麻烦来了。

林夜匆匆扒拉完最后几口，在赵虎冰冷的目光和苏小冉担忧的注视下起身离开。走向沈青禾办公室的路上，他右眼的刺痛感又隐隐传来，仿佛在应和着他内心的波澜。

沈青禾的办公室位于收容所相对安静的B区顶层。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淡淡草药（安神香？）和消毒水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办公室宽敞明亮，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青藤市灰蒙蒙的天际线。室内陈设简洁，巨大的书柜占据了整面墙，里面塞满了各种医学典籍和厚得吓人的硬壳档案。沈青禾正站在窗前，背对着门口，身形挺拔如松。

“来了。”沈青禾没有回头，声音温和依旧，“坐。”

林夜依言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沈青禾转过身，脸上带着惯常的、令人安心的微笑。他走到办公桌后坐下，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目光平静地落在林夜脸上：“昨晚休息得怎么样？秦月的不请自来，没吓到你吧？”

他果然知道了！而且直接点明了秦月！

林夜喉咙有些发干：“还好……沈医生，您找我，是因为她？”他试探着问。

“一部分是。”沈青禾没有否认，他的目光在林夜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观察他的精神状态，“‘魅影’秦月，一个游离在灰色地带的麻烦人物。她的能力很适合情报刺探和潜入，但也意味着她的立场飘忽不定。她对你感兴趣，这本身就是一个需要警惕的信号。”

沈青禾的语气不疾不徐，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并没有过多苛责林夜的意思：“她说了什么？或者……暗示了什么？”

林夜犹豫了一下，决定部分坦白：“她提到了档案室，提到了‘观测者’。”他省略了秦月关于“眼睛”和“看牢”的警告。

沈青禾的眼神微微一凝，那温和的眸子里似乎有某种锐利的东西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他轻轻叹了口气：“吴老还是心软了。那个案例……本不该这么早让你接触。”

“为什么？”林夜忍不住追问，“就因为结局很惨？沈医生，我需要知道真相！我需要知道我到底会变成什么！”

“真相？”沈青禾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真相往往是沉重而危险的，林夜。过早地背负它，只会让你在对抗污染时更加脆弱。就像‘观测者’，他败给了自己看到的‘真相’，也败给了随之而来的恐惧和绝望。”

他站起身，走到林夜身边，一只手轻轻按在林夜略显单薄的肩膀上。那只手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神安定的力量。

“但我找你，更重要的事情，是帮你‘建立防线’。”沈青禾的声音低沉而坚定，“秦月的出现，档案室的信息冲击，都在加剧你精神海的波动。我能感觉到，你瞳孔深处的能量很不稳定。你的‘诡瞳’就像一扇没有锁的门，不仅向外看，也容易被外面的东西……‘看’进来。”

林夜悚然一惊。沈青禾的描述精准地击中了他最近的感觉——那种仿佛有冰冷视线穿透眼睛、窥视他灵魂深处的悚然感。

“那……怎么办？”

“你需要一次深度的精神‘淬炼’。”沈青禾松开手，走向办公室内侧的一扇不起眼的金属门，用身份卡和虹膜扫描打开，“不是普通的抗污染训练。是一次主动的‘下潜’，直面你精神世界里的暗流，特别是‘诡瞳’本身带来的深层影响。我会引导你，但过程会很痛苦，也很……危险。你愿意尝试吗？”

门后是一个不大的房间，布置得异常简洁。没有窗户，墙壁和天花板覆盖着吸音的深色材料。房间中央只有一张类似牙科治疗椅的设备，旁边连接着几台闪烁着幽蓝指示灯的复杂仪器，冰冷的金属质感散发着科技与未知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类似臭氧的味道。

危险？痛苦？林夜看着那冰冷的座椅和闪烁的仪器，想起了“观测者”扭曲消失的黑白照片，想起了秦月带着怜悯的警告。退缩吗？然后像鸵鸟一样，等待着那扇“门”被彻底撞开，被未知的恐惧吞噬？

不！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与其被动等待毁灭，不如主动去掌控，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

“我愿意。”林夜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沈青禾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很好。躺上去。”

冰冷的皮革触感透过薄薄的病号服传来。沈青禾熟练地将几个带有金属贴片的感应器贴在林夜的太阳穴、额头和心口位置，冰凉的触感让他微微战栗。最后，沈青禾拿起一个类似VR眼镜但结构更复杂、覆盖面积更大的头盔装置。

“这是‘深潜仪’，能放大并稳定你的精神感知，同时隔离外部干扰，防止训练时的精神波动外泄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沈青禾解释道，将头盔轻柔地戴在林夜头上，调整着位置，“记住，在里面，你会看到很多‘东西’，它们可能源于你的记忆，源于你的恐惧，甚至源于‘诡瞳’连接的那个未知维度。但无论看到什么，感受到什么，都要坚守一点——‘我’的存在！你的意识才是锚点！我会在外面引导你，但最终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

头盔内部贴合面部，视野被完全遮蔽，陷入一片深邃的黑暗。耳边传来仪器启动的低沉嗡鸣，像是某种深海巨兽的呼吸。

“开始了。”沈青禾的声音通过内置的微型扬声器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放松……呼吸……感受你的精神世界……想象它是一片海洋……”

嗡鸣声陡然增强，林夜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吸力猛地拽离了身体，急速向下沉坠！冰冷、粘稠、无边无际的黑暗瞬间包裹了他！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令人窒息的、纯粹的黑暗和冰冷。这不同于物理的黑暗，而是一种精神层面的虚无与压迫，仿佛置身于万米深的海底，巨大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他的意识体。恐惧如同实质的触手，缠绕上来，试图将他拖入更深的绝望。

恐惧具现：黑暗中开始浮现扭曲的、不成形的影子。它们发出无声的尖啸，是档案室里“观测者”照片模糊的脸，是赵虎撞向他时冰冷的眼神，是秦月那带着贪婪的探究目光！这些影子疯狂地扑向他，撕扯着他的意识边缘，带来针刺般的剧痛和强烈的眩晕感。

诡瞳的低语：更深处，他感觉自己的右眼在灼烧！那不再是生理的痛，而是一种意识的撕裂感。仿佛有一个冰冷、宏大、非人的意志，正试图通过这只眼睛，向他灌输混乱的碎片——扭曲旋转的几何图形、无法理解的低沉呓语、还有……一扇巨大、布满血丝的、缓缓睁开的眼睛的惊鸿一瞥！仅仅是一瞥，就让他意识几乎崩溃！

沈青禾的引导：“林夜！稳住！那是污染的回响！不是真实的你！寻找你的锚点！想想你是谁！想想404！” 沈青禾的声音如同穿透风暴的灯塔光束，虽然微弱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力量，强行刺破混乱的低语。

锚点的具现： 在沈青禾的引导下，林夜在无边的痛苦和混乱中，艰难地抓住了一丝微光——那是404病房冰冷的铁架床，是陈默沉默却坚实的背影，是苏小冉递给他温水时担忧的眼神，是雷洪拍桌子时震耳欲聋的粗嗓门……这些属于“林夜”的、平凡却真实的记忆碎片，如同黑暗中的星辰，微弱却顽强地亮起，构成了他摇摇欲坠的意识锚点！

林夜死死抓住这些“锚点”，如同溺水者抓住救命的稻草。他不再试图去“看”清那些扭曲的影子和恐怖的眼睛，而是将所有的意志力集中在“我”的存在上——我是林夜！我不是“观测者”！我的恐惧可以被感知，但绝不能支配我！

这个过程痛苦而漫长。每一次与污染意志的对抗都如同在灵魂上剜肉。那些扭曲的影子不断变换形态冲击他的防线，冰冷的低语试图瓦解他的意志。沈青禾的声音时远时近，不断地提醒、加固他的精神壁垒。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间，也许是永恒。林夜感觉自己的意识被一股温和但坚定的力量向上托起。那令人窒息的深海黑暗开始褪去，冰冷和粘稠感如潮水般退却。

头盔被轻柔地取下。

刺眼的光线让林夜猛地闭眼，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出。他剧烈地喘息着，浑身被冷汗浸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每一块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精神上的疲惫感如同山崩海啸般袭来，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

“感觉怎么样？”沈青禾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关切。

林夜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聚焦。他发现自己还躺在冰冷的椅子上，沈青禾站在旁边，手中拿着记录板，眉头微锁地看着仪器上的数据。

“我……我还活着？”林夜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喉咙火烧火燎。

“不仅活着，而且初步建立了精神防线。”沈青禾的眉头舒展开，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虽然带着疲惫，“你做得很好，林夜。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他指了指仪器屏幕，上面复杂的波形图已经趋于平缓，“污染指数下降了17%，精神韧性阈值显著提升。最重要的是，你找到了自己的‘锚’。”

林夜尝试着坐起身，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让他差点栽倒，被沈青禾及时扶住。

“第一次深潜，消耗很大。回去好好休息，这几天不要使用能力。”沈青禾递给他一杯温水，“吴老的茶叶，泡浓一点喝。”

林夜接过水杯，温热的水流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慰藉。他抬头看向沈青禾：“沈医生，我在里面……好像看到了一扇眼睛……巨大的……”

沈青禾脸上的笑容淡去，眼神变得深邃：“那是‘诡瞳’力量连接的维度投射，也是污染的主要源头之一。你能在它的注视下保持清醒，就是最大的胜利。至于它具体是什么……”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异常严肃，“在你足够强大、精神壁垒足够坚固之前，不要去想，更不要去探究。记住我的话，有些真相，知道本身就是一种污染。”

他拍了拍林夜的肩膀：“回去吧。今天的训练，到此为止。”

林夜在沈青禾的示意下，脚步虚浮地离开了那间冰冷的精神训练室。走在回病房的走廊上，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惫几乎将他压垮。但内心深处，却有一簇微弱的火苗在摇曳——他扛住了！他直面了那恐怖的深海，并且活着回来了！虽然代价巨大，但至少证明，他并非只能被动等待毁灭。

然而，当他推开404病房的门，看到陈默投来的询问目光时，沈青禾最后那句关于“真相”的警告，又像冰冷的蛇，悄然缠上了心头。

足够强大？精神壁垒足够坚固？

那扇巨大眼睛背后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而沈青禾，他对此又究竟知道多少？

疲惫的身体倒在床上，林夜闭上酸涩的眼睛，意识在黑暗的边缘沉浮。这一次，深海的噩梦暂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对那扇“门”后更深邃未知的、带着恐惧与一丝异样渴望的猜想。

诡瞳收容所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