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镇

凌晨三点零四分，市立医院的睡眠监测室突然断电。李砚之盯着漆黑的屏幕，耳边还残留着脑电波仪尖锐的报警声——就在断电前一秒，患者周明的REM睡眠波形突然变成直线，而监测摄像头捕捉到的最后一帧画面里，有团灰黑色的影子正坐在他的胸口，轮廓像个没有四肢的婴儿。

“第五个了。”助手苏芮把备用电源接入插座，应急灯的绿光里，周明的脸呈现出诡异的潮红色，眼球在眼睑下剧烈转动，仿佛正透过眼皮直视天花板，“所有患者都在经历‘鬼压床’时出现呼吸骤停，体表没有任何伤痕，但心肌酶水平异常升高，像是被活活吓死的。”

李砚之的指尖抚过周明汗湿的额头，那里有块硬币大小的瘀青，形状像片蜷缩的枯叶。这是五个患者共有的特征，瘀青的位置会随着“鬼压床”的次数逐渐上移，从心口到咽喉，最后停留在眉心——就像第一个死亡的患者，法医报告里写着“死因不明，眉心有陈旧性压迫痕”。

一、睡瘫

市三中的教师宿舍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陈雪把第七片安眠药放在掌心，药片在台灯下泛着惨白的光，像她床头柜上那只陶瓷娃娃的脸。

“李医生，您真的能治好‘鬼压床’吗？”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底的青黑已经蔓延到颧骨，“我每晚都能感觉到它坐在我身上，冰冷的，没有呼吸，却能听见它在我耳边数数，从一到七。”

李砚之的睡眠监测仪发出轻微的嗡鸣。电极片贴在陈雪的太阳穴上，传输线在床单上盘成蛇形的圈。“您第一次出现症状是什么时候？”他注意到陈雪的枕头下露出半截红线，线头缠着枚生锈的铜钱。

“上个月十五号，”陈雪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掐进他的皮肉，“那天我在旧书市场淘到本民国的教案，里面夹着张学生的照片，背面写着‘七年之约’。从那天起，它就来了。”

监测仪的屏幕突然跳动，脑电波呈现出典型的睡瘫波形。陈雪的身体开始僵硬，眼球在眼睑下滚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被人捂住了口鼻。李砚之冲过去掀开被子时，看到她心口的睡衣上，有个新鲜的压痕，形状与周明额头的瘀青完全一致。

二、旧案

警局档案室的吊扇积满了灰尘。苏芮把1946年的卷宗摊在桌上，泛黄的纸页记载着桩离奇的死亡案——市立中学的女教师林秀清，在宿舍里离奇死亡，死状与“鬼压床”患者高度相似，眉心有片枯叶状的瘀青，枕边放着本写满符咒的教案。

“更诡异的是这个，”她用镊子夹起卷宗里的照片，黑白影像中，林秀清的床头柜上摆着只陶瓷娃娃，娃娃的眉心贴着张小黄纸，“法医在娃娃肚子里发现了根头发，DNA检测显示属于个七岁的男童，失踪于1945年，至今杳无音讯。”

李砚之的目光落在卷宗附的地图上，林秀清的宿舍位置，正是现在陈雪住的房间。“这个男童的身份查出来了吗？”他注意到照片里的教案封面上，有个模糊的指印，指尖带着未干的红墨水。

苏芮突然指向卷宗的最后一页，那里贴着张残缺的成绩单，学生姓名栏里有个熟悉的名字——周明，学号7，成绩栏里全是用红墨水写的“7”。“技术科比对过，”她的声音发颤，“这个周明，是现在那位患者的祖父。”

监测仪的警报声突然在办公室响起。李砚之冲回监测室时，看到周明的身体正在剧烈抽搐，心电图纸带吐出长长的直线，而他眉心的瘀青已经变成深紫色，像朵盛开的死花。

三、娃娃

陈雪的陶瓷娃娃在证物袋里泛着冷光。李砚之用紫外线灯照射娃娃的眉心，那里浮现出淡绿色的符咒，与林秀清教案里的笔迹完全一致。

“这是我在宿舍衣柜里找到的，”陈雪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指缝里夹着根红线，“上周清理旧物时发现它藏在樟脑丸里，身上裹着件小衣服，布料和我淘到的民国教案封面一样。”

李砚之拆开娃娃的底座，里面露出团缠满红线的头发，发丝间夹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七年了，该还了。”纸条的边缘沾着点暗红色的痕迹，像干涸的血迹。

苏芮突然闯进来，手里举着份报告：“1945年失踪的男童叫赵小七，他的母亲是林秀清的学生家长，1946年因为儿子失踪疯癫，在精神病院里上吊自杀，死前一直在念叨‘娃娃会报仇’。”

陶瓷娃娃突然从证物袋里滚出来，落在地上的瞬间，底座裂开道缝，里面的头发开始蠕动，像有生命般顺着地板的纹路爬行，最终停在李砚之的脚边，缠上他的鞋带。

四、数七

周明的葬礼上，李砚之第一次见到他的儿子周磊。年轻男人穿着不合身的黑西装，左手无名指上戴着枚玉戒，戒面雕刻的纹路与陈雪陶瓷娃娃底座的符咒惊人地相似。

“我父亲从不说过去的事，”周磊的声音带着哭腔，他递给李砚之个旧木盒，“但他每晚都会锁上门，对着这个盒子数数，从一到七。”

木盒里装着七张泛黄的照片，都是1946年市立中学的学生，每个人的额头上都用红墨水画着圈，最后一张是个男孩的半身照，眉心点着朱砂，正是失踪的赵小七。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名字，字迹与周明祖父的教案笔记完全一致。

李砚之的手机突然震动，是陈雪发来的求救信息：“它来了，正在数七，救我。”附带的照片里，陈雪的宿舍一片漆黑，只有她的床头亮着微光，陶瓷娃娃坐在枕头上，眼睛的位置闪烁着红光。

赶到教师宿舍时，门是虚掩的。李砚之推开门，闻到浓烈的煤气味，陈雪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胸口剧烈起伏却发不出声音，她的床头柜上，陶瓷娃娃正对着她，仿佛在无声地数数。

五、疯癫

精神病院的档案室比想象中整洁。李砚之翻到赵小七母亲的病历，泛黄的纸页上贴着张诊断书：“妄想症，坚信儿子被仇人制成‘替身娃娃’，每日数七，称‘七年期满即可索命’。”

“当年的护士说，她总在病房里绣娃娃，”白发苍苍的护工推着轮椅走过，声音像砂纸摩擦，“1946年秋天的一个晚上，她突然安静下来，说‘小七回家了’，第二天就发现她吊在房梁上，脚下放着个陶瓷娃娃，和你手里的一模一样。”

李砚之注意到病历夹着的缴费单，付款人签名是“周明”，日期是1946年7月7日——正是林秀清死亡的第二天。缴费单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第七个，该结束了。”

苏芮的电话突然打来，语气急促：“技术科在赵小七的头发里检测到周明的DNA！还有，1946年那七个学生，后来都在七年内离奇死亡，死状全是‘鬼压床’！”

精神病院的走廊突然停电，应急灯亮起的瞬间，李砚之看到无数个陶瓷娃娃从病房门后探出头，每个娃娃的眼睛里都闪烁着红光，嘴里仿佛在无声地数数：“一、二、三……”

六、替身

市立中学的旧教学楼在拆迁队的轰鸣声中颤抖。李砚之蹲在废墟里，指尖拂过块刻着符咒的砖块，这里曾是1946年的教师办公室，林秀清就是在这里写下最后的教案。

“找到这个了。”苏芮从瓦砾堆里抽出个烧焦的木牌，上面刻着“七年社”三个字，边缘还沾着未燃尽的红布，“校史记载，1946年有七个学生成立了这个秘密社团，周明的祖父是社长，赵小七是他们的‘祭品’。”

木牌背面刻着段小字，记录着1945年的那个夜晚：七个学生为了祈求考试顺利，将赵小七骗到废弃的教室，用他的头发和指甲制作了“替身娃娃”，埋在地下，诅咒说“若考中则七年献祭一人”。结果七人全部考上名校，而赵小七从此失踪。

李砚之的目光落在废墟深处，那里有个半露的陶罐，里面装着七个陶瓷娃娃，每个都穿着不同款式的衣服，最后一个的衣服布料，与周明葬礼上周磊穿的西装完全相同。

周磊的电话突然打进来，背景音是急促的喘息：“李医生，救我，它在数七，已经数到六了……”

七、索命

周磊的公寓弥漫着血腥味。李砚之推开门，看到年轻男人倒在客厅中央，左手的玉戒掉在脚边，戒面摔得粉碎。他的眉心有块新鲜的瘀青，形状像片枯叶，与周明和陈雪的完全一致。

“它要七个，”周磊的呼吸微弱，手指指向茶几上的笔记本，“我在父亲的遗物里找到的，1946年的七个学生，加上我父亲，还差最后一个……”

笔记本里记录着所有受害者的名字，从1946年的林秀清到现在的周明，每个人的死亡日期都是7号，相隔正好七年。最后一页写着个名字：李砚之，日期是下周五，7月7日。

陶瓷娃娃不知何时出现在书架上，眼睛里的红光越来越亮。李砚之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世——他的祖父曾是市立中学的校工，1946年因“意外”去世，死亡证明上的笔迹，与林秀清教案里的完全相同。

“原来最后一个是我，”李砚之的后背渗出冷汗，他终于明白瘀青上移的规律，从心口到咽喉再到眉心，代表着“替身娃娃”逐渐占据身体的过程，“七年一轮回，你们用赵小七的命换前程，现在轮到他来讨还了。”

周磊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在数出最后一个数字：“七……”

八、破咒

7月7日的午夜，李砚之坐在市立中学的废墟中央。他的面前摆着七个陶瓷娃娃，每个都用红线捆着，中间放着赵小七的照片，照片前点燃着七根蜡烛，火焰在夜风中摇曳，映出他眉心刚出现的淡青色瘀青。

“我知道你在，”李砚之的声音在空旷的废墟里回荡，他解开衬衫，心口的位置贴着林秀清教案里的符咒，“1946年的债不该延续到现在，我不是他们的替身。”

地面突然震动，埋在地下的“七年社”木牌破土而出，上面的字迹开始渗血。七个陶瓷娃娃的眼睛同时亮起红光，赵小七的照片里，男孩的嘴角向上弯起，露出诡异的笑容。

“他们欠你的，我来还，”李砚之拿出从周磊家找到的玉戒，戒面的碎片在掌心拼出完整的符咒，“但你该安息了，赵小七。”

他将玉戒碎片按在照片上，同时掐灭七根蜡烛。黑暗降临的瞬间，陶瓷娃娃开始碎裂，里面的头发化作灰烬，赵小七的照片在火光中燃烧，露出背面用铅笔写的稚嫩字迹：“妈妈，我想回家。”

九、余梦

精神病院的旧址上，新的教学楼正在拔地而起。李砚之站在操场上，看着孩子们在阳光下奔跑，他们的笑声像风铃般清脆，驱散了废墟上残留的阴霾。

苏芮递给他份报告：“所有‘鬼压床’患者都康复了，陈雪辞去了教师的工作，去了南方。技术科在赵小七的照片灰烬里，发现了他母亲的头发，DNA比对显示，她是你的曾祖母。”

李砚之的指尖抚过眉心，那里的瘀青已经消失，只留下浅浅的印记，像片即将飘落的枯叶。他想起那晚在废墟里听到的童声，带着解脱的释然，在他耳边轻轻说：“谢谢。”

回到办公室时，桌上放着个陌生的包裹。拆开后，是只新的陶瓷娃娃，眼睛的位置镶嵌着黑曜石，底座刻着行小字：“七年之后，再见。”

窗外的月光突然变得惨白，照在娃娃的脸上，仿佛有生命般眨了眨眼。李砚之的电脑屏幕自动亮起，显示着他昨晚的睡眠监测记录，REM睡眠阶段有段空白，时长正好是七分钟，空白前后的脑电波，呈现出孩童的波形。

手机突然收到条匿名短信，只有张照片：1946年的市立中学操场，七个学生围着个男孩，男孩的手里拿着只陶瓷娃娃，背景里站着个年轻的校工，眉眼与李砚之惊人地相似。

照片的发送时间，是7月7日，凌晨三点零七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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