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金属小鸟在抽屉深处振动残响

她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夕阳将她孤寂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到下方川流不息的车河之中。

    晚风吹起她额前凌乱的碎发，拂过她冰冷苍白的脸颊。她没有立刻离开，只是静静地站着，望着这片被夕阳染红的巨大城市。

    手中，那副属于松田阵平的墨镜，依旧冰冷。

    她打开了录音笔。

    松田的声音起初带着惯常的散漫，渐渐沉入一种从未有过的低哑。

    “喂，优等生。”停顿，烟灰簌簌落下。

    “这玩意儿…录着玩儿的。你要真听见了，算你走运…或者倒霉？”一声短促的、自嘲般的低笑。

    “知道么，每次看你蹲在爆炸现场，跟灰尘和碎玻璃较劲的样子，我就烦。烦得要命。明明报告随便写写就行，非得把每个细节都抠得像解剖尸体。还有那支破钢笔，摔一次我修一次，你是跟自己的手有仇？”

    深吸一口烟，烟雾缭绕中声音低沉下去。

    “可烦着烦着…就他妈习惯了。习惯看你皱眉，习惯听你冷冰冰地说‘松田警官，请遵守规程’，习惯在爆炸倒计时的间隙里…分一秒钟想，那家伙现在是不是又忘了吃饭。”

    烟头按灭的刺啦声。

    “那晚天台…风真大。你缩在风里，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脸白得像死人。我当时就想，这破城市的风怎么这么冷？冷得老子想把西装外套糊你头上，再骂一句‘笨蛋’。”

    手指无意识敲击桌面的声音，像拆弹前的习惯动作。

    “你说我玩命？是，我承认。炸弹这玩意儿，跟它讲规矩就是找死。可那天在地铁口…看着倒计时跳到个位数，听着你在通讯器里喊那声‘阵平’…”

    声音陡然哽住，长久的沉默，只有压抑的呼吸声。

    “…老子才他妈知道什么叫怕。怕得拆弹钳都快拿不稳。不是怕死，是怕…来不及。”

    又是一阵沉默，再开口时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沙哑。

    “来不及告诉你，修钢笔的时候，老子把‘建筑师’的折纸小鸟嵌进笔帽里了…当护身符？嗤，老……我才不信那玩意儿。就想让你找到它的时候，知道有人…一直盯着那帮杂碎。”

    手指摩挲金属的声音，像在触碰那枚未送出的护身符。

    “来不及告诉你，雨夜里你抓紧我腰的时候…老子后背那块儿衣服，到现在还像被你的眼泪烫了个洞。”

    声音陡然变得急促、强硬。

    “听着，十五岚朝暮！我没空跟你演什么深情告白！就一句——给我好好活着！活到把这身黑衣穿到退休！活到头发白了还跟我抢报告写得不够漂亮！”

    语气突然放轻，低得如同耳语，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温柔。

    录音键弹起的清脆“咔哒”声，录音结束。

    十五岚朝暮不知道的是，最后，只有一句消散在冰冷空气中的低喃，未被录入。

    “别死在我前头…朝暮。”

    她低头，看着镜片上倒映出的、被夕阳扭曲的、自己模糊而苍白的脸。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浮现在死寂的心湖。

    她抬起手，动作有些僵硬，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将那副墨镜，缓缓地、戴在了自己的脸上。

    瞬间，世界被染上了一层深沉的灰色。

    刺目的夕阳光芒被过滤，变得柔和而朦胧。

    喧嚣的城市被蒙上了一层疏离的纱。

    眼前的一切，都带上了松田阵平眼中世界的色调。

    冷硬、疏离、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审视。

    透过这层深色的镜片，她仿佛第一次，用他的眼睛，去看这个他守护过、也最终夺走了他的世界。

    那些璀璨的灯火，不再耀眼；那些喧嚣的车流，仿佛静音；那些行色匆匆的路人，如同移动的影子。

    世界变得安静，变得遥远，也变得…可以忍受。

    冰冷的镜架压在鼻梁上，带来熟悉的触感。镜片边缘那道细微的划痕，此刻清晰地在视野边缘显现。

    她仿佛能感受到他每一次戴上这副墨镜时，指尖拂过镜框的温度。

    这副墨镜，曾是他隔绝世界、隐藏情绪的面具，此刻，却成了她隔绝痛苦、承载思念的盔甲。

    她站在夕阳下，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

    墨镜遮住了她所有的情绪，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线。

    晚风卷起她风衣的下摆，猎猎作响。

    脚下，是她被夕阳拉长的、孤独的剪影，沉默地融入这座繁华都市巨大的阴影之中，渺小得如同沧海一粟。

    许久。

    她微微仰起头，黑色的镜片后，目光似乎穿透了城市的天际线，投向那片曾经燃烧过摩天轮火焰的天空。

    那里，只剩下暮色四合，一片沉寂。

    她收回目光，不再停留。

    迈开脚步，走下长长的台阶，汇入下方涌动的人潮。

    黑色的风衣，茶褐色的墨镜，挺直却孤寂的背影，很快就被东京黄昏时分的喧嚣人海所吞没。

    夕阳彻底沉没。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勾勒出冰冷而璀璨的轮廓。

    这副墨镜后的世界，隔绝了刺眼的光芒，也隔绝了绝望的泪水。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灰烬。

    和灰烬之下，那微弱却永不熄灭的、名为守护的回响。

    余烬未熄。

    路，仍在脚下。

    我们在倒计时相爱，在秒针燃尽之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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