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新娘

雷光炸裂的瞬间，于纤纤掌心的血珠被雨水冲成淡红细流，顺着墓碑裂纹滑入地底。那行刚刚浮现的“处女血”三字在电光中扭曲了一下，随即被倾盆大雨抹去。没人来得及反应——仪式中断了，而天空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暴雨不再是落在地上，而是从四面八方砸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垂直的压迫感。

顾长歌下意识将怀里刚醒不久的于缈缈往身后拉了半步，动作机械却精准。他的手指擦过她肩胛骨的位置，那块暗红胎记隔着湿透的衣料仍能感知到微弱的温热，像一块埋在皮下的烙铁。艾云飞迅速收起铜镜，从怀里抽出一张黄符夹在指间，拇指在刃口磨出一道血线。于菲菲站在残碑边缘，右手无意识抠进一道裂缝，指尖触到一片温热的碎瓷——边缘锋利，弧度却像是某种弧形器物的残片，像是……盖头的一角。

她还没来得及抽手，第一声唢呐就穿破了雨幕。

不是从远处传来，更像是直接在耳道里炸开。低沉、扭曲，音调卡在升调与降调之间，仿佛吹奏者正用断裂的声带挤压出最后一个音符。所有人猛地抬头。

红轿从倒塌的墓碑后缓缓浮现，没有路径，没有脚步，像是从雨水中凝结而成。四名抬轿人穿着褪色的黑色寿衣，肩扛漆红木杠，步伐整齐得如同提线木偶。轿身覆着猩红锦缎，四角垂着铜铃，铃声却完全被暴雨吞没。唯有那抹红，在灰白雨夜里显得过分真实，真实得令人窒息。

“那不是……走过来的。”于纤纤声音发紧，高跟鞋在泥水中微微打滑，“它是……出现的。”

顾长歌已经冲了出去。

他扑向红轿侧面，右手穿过轿帘缝隙——手掌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像插进一滩不存在的雾。指尖只触到一缕冰冷的湿气，随即整条手臂都泛起一阵麻木。他猛地抽手后退，掌心沾着一滴从轿底渗出的黑水，皮肤瞬间发白，指尖近乎透明，仿佛血肉正在被某种力量抽离。

“菲菲！”于纤纤终于看清了轿内景象，声音陡然拔高。

轿中坐着一个女人，穿着泛黄的旧式婚纱，头盖着褪色红布。她双手掩面，肩膀剧烈抽动，无声哭泣。那身形、那发丝、那微微颤抖的手指……和于菲菲一模一样。

而真正的于菲菲，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拽向轿门。她的脚在泥水中划出两道深痕，手指死死抠住那块碎瓷片，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碎瓷边缘割破掌心，血混着雨水滴落，可那血滴在触地前竟微微一顿，像是被什么吸住，随即消失不见。

“我……我没松手！”她尖叫，声音被雨声撕碎，“它在拉我！它在——”

话音戛然而止。

她的身体像被整个抽进轿内，轿帘未动，人却已不见。只剩那只握着碎瓷片的手突兀地悬在半空，然后缓缓松开，瓷片坠入泥水，溅起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顾长歌扑空后踉跄跪地，膝盖砸进泥浆。他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疯狂连拍。取景框里，红轿、抬轿人、于纤纤惊骇的脸，全都清晰可见。可每次按下快门，回放却只有一片灰白雨幕，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存在。

“再试一次！”他吼着，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嘶哑。

艾云飞点燃了破妄符。

符纸在掌心燃烧，火光摇曳，映照抬轿人的脚底。雨水在他们脚下积成浅洼，可那四双脚，竟没有投下任何影子。没有模糊，没有扭曲，就是彻底的、物理意义上的“无影”。

可就在这火光最亮的一瞬，艾云飞瞳孔骤缩。

雨洼中，倒影清晰——四双黑鞋，稳稳踏在水中，影子完整。

他盯着那水面，喉咙发干。火光熄灭前的最后一秒，他看见倒影中的抬轿人，缓缓转过了头。

顾长歌还在翻看手机相册，一张张空白画面像某种无声的嘲讽。他忽然停住，指尖悬在屏幕上方。

最新一张照片里，依旧只有雨幕。可就在右下角，一道极细的红线斜穿而过，像是镜头划伤的痕迹。他放大，再放大——那不是划痕。

是轿帘的一角。

于纤纤站在原地，手里攥着于菲菲掉落的发带。她的高跟鞋鞋底粘着一层暗绿色的苔藓状物质，正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震颤。她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红轿消失的方向。

艾云飞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破妄符烧尽的灰烬被雨水打湿，黏在掌心，像一层黑色的痂。他忽然想起铜镜在血池边发烫的触感，想起玉坠燃烧时那半张人脸状的灰烬，想起锈钉上那个“兑”字。

这些事，本不该有联系。

可它们都在指向同一个方向。

顾长歌终于抬起头，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吞没：“刚才……你们看见轿子里的人了吗？”

于纤纤没回答。

艾云飞盯着那片空地，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砸在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啪”声。

三秒后，那滴水才真正渗入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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