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里沈清嘉压抑的哭声,像冰冷的针,扎在夏泠霄的心上。
他看着温言紧紧抱着崩溃的沈清嘉,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具颤抖的身体,心头沉甸甸的。
那通电话带来的秘密,像一块巨大的、无形的石头压过来,连带着他自己那“二十遍”的酷刑也显得更加沉重。
周隐棠沉默地站在一旁,眉头紧锁。他看了一眼手表,时间无声地流逝。
“温言,”周隐棠的声音打破了实验室里令人窒息的悲伤和恐惧,他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先陪沈清嘉回家。现在。”
温言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无措,但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她对周隐棠有种本能的信任。
“清嘉,我们先回家,好不好?”温言轻声哄着怀里的人,试图将她扶起来。
沈清嘉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任由温言搀扶,眼神空洞,手里依旧死死攥着那个银灰色的手机,像是最后的救命稻草,又像是烫手的山芋。
她甚至没有看夏泠霄和周隐棠一眼,只是麻木地被温言带着,脚步虚浮地走向门口。
实验室的门开了又关,将沉重的秘密暂时关在了里面,却把那份沉重的氛围留给了剩下的两人。
夏泠霄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觉胸腔里依旧憋闷。他看向周隐棠:“她…会没事吧?”
周隐棠的目光落在紧闭的门上,眼神深邃,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最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不清楚。但温言在。”
他顿了顿,转向夏泠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简洁,“该走了。”
该走了。这三个字像冰冷的现实,瞬间将夏泠霄拉回自己的困境。
书包侧袋里那部关机的手机,此刻仿佛又有了重量,提醒着他琴房里那架钢琴和二十遍的“惩罚”。
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校园。两人沉默地走出实验楼,晚风吹在身上,带着一丝凉意。
通往校门的路,在路灯下拉出长长的、孤单的影子。
“周隐棠,”夏泠霄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我…我有点怕回去。” 他很少这样直白地说出“怕”字。
少年的脚步没有停,只是侧头看了他一眼。
昏黄的路灯下,夏泠霄的侧脸显得有些脆弱,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嗯。”周隐棠应了一声,很轻,却像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他没有说“别怕”,也没有空洞的安慰,只是简单的一个音节,却让夏泠霄知道,他听到了,也明白。
“ 那个天台…谢谢你。”夏泠霄又说,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还能感受到栏杆冰凉的触感,以及那时短暂的自由。
“嗯。”又是一声。
沉默再次蔓延,却不再是实验室里的沉重,也不是天台上的静谧,而是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陪伴感。
夏泠霄甚至觉得,就这样一直走下去,走到路的尽头,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然而,路的尽头很快到了。
夏泠霄家所在的高档公寓楼下,灯火通明,却透着一种冰冷的距离感。他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奔赴刑场。
“我…上去了。”他低声说,手指下意识地摸向书包侧袋,那里面是关机的手机和…那个装着篮球鞋和护膝的胡桃木盒。
木盒的存在,给了他一丝微弱的勇气。
周隐棠站在他面前,没有离开的意思。他清俊的脸庞在楼宇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朦胧,眼神却异常清晰地看着他。
“嗯。”周隐棠应道,然后,他做了一件让夏泠霄意想不到的事。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伸出手,没有去碰夏泠霄的肩膀,也没有去拿他的书包,而是摊开了自己的手掌,掌心向上,静静地递到夏泠霄面前。
那是一个无声的邀请,一个传递力量的姿态。
夏泠霄愣住了,心脏在胸腔里猛地撞击了一下。他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掌,那是在物理课上写满公式的手,是刻下粗糙却温暖纹饰的手,是替他关机隔绝恐惧的手。
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涩瞬间涌上鼻尖。他没有犹豫,几乎是本能地,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周隐棠的手掌微凉,却异常有力。他轻轻收拢手指,将夏泠霄的手包裹住。
那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安心的温度,透过皮肤,直抵夏泠霄冰冷而慌乱的心底。
没有言语。只有掌心相贴的温度在夜色中无声流淌。
“去吧。”周隐棠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带着奇异的安定力量,“我在这里。”
夏泠霄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映着楼宇的灯光,也清晰地映着自己。
他用力点了点头,仿佛汲取了足够的勇气,终于转身,走进了公寓楼明亮却冰冷的大堂。
电梯缓缓上升,夏泠霄背靠着冰冷的轿厢壁,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
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周隐棠的温度和那短暂却有力的包裹感。
这份触感,比那个木盒,比天台的风,更真实地支撑着他。
站在熟悉的防盗门前,夏泠霄掏出钥匙,手还有些微颤。他深吸一口气,拧开了门锁。
浓重的香水味混合着一种无形的低气压扑面而来。客厅里只开了一盏冷白的壁灯,苏晚晴端坐在沙发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冰冷的雕塑。
她面前的红木茶几上,放着一份翻开的琴谱,正是第三乐章。
听到开门声,苏晚晴缓缓转过头。灯光下,她妆容精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交叠放在膝盖上,透着一股压抑的怒火。
“舍得回来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刮过夏泠霄的耳膜,“手机为什么关机?”
夏泠霄的心猛地一沉,喉咙发紧。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右手,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份支撑的温度。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
“解释的话省省。”苏晚晴站起身,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而压迫的声响。
她一步步走近,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夏泠霄,“看来那点小名次让你膨胀得找不到北了?敢关机?敢违抗我的安排?”
她停在夏泠霄面前,距离近得夏泠霄能闻到她身上浓烈的香水味,能清晰地看到她眼底翻涌的怒火和…一种近乎偏执的控制欲。
“琴房。现在。”她冰冷地吐出命令,下巴朝琴房的方向一抬,“二十遍?不够。今晚,练到我满意为止。”
沉重的绝望感瞬间淹没了夏泠霄。二十遍已是酷刑,“练到满意为止”更是一个无底深渊。
他几乎能想象到那永无止境的重复、挑剔的责骂和令人窒息的压抑。
他脸色发白,身体微微发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后退。就在这时,门铃突兀地响了起来。
尖锐的铃声打破了客厅里令人窒息的死寂。
苏晚晴眉头狠狠一皱,显然被打断让她极度不悦。她凌厉的目光射向夏泠霄,似乎在判断是不是他搞的鬼。
夏泠霄也是一愣。这么晚了,会是谁?
苏晚晴冷哼一声,转身走向门口,带着怒气猛地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周隐棠。
楼道的光勾勒出他清瘦挺拔的身影。
他穿着那件简单的灰色校服外套,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平静地越过苏晚晴,落在门内脸色苍白的夏泠霄身上。
“小棠?”苏晚晴的声音带着意外和被打扰的愠怒,“你来做什么?”
周隐棠的视线这才转向苏晚晴,语气礼貌而疏离:“阿姨,夏泠霄的物理竞赛模拟卷在我这里,明天一早要交。”
他扬了扬手里一个薄薄的透明文件袋,里面确实装着几张试卷。“他走得急,忘了拿。”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错。
苏晚晴审视的目光在周隐棠脸上和他手里的卷子上来回扫视,似乎在判断真假。
最终,她侧了侧身,语气依旧冰冷:“进来吧,给他。放下就走。”
周隐棠依言走了进来。他没有看苏晚晴,径直走向夏泠霄。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苏晚晴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他们。
周隐棠走到夏泠霄面前,将文件袋递给他。两人的手指短暂地接触了一下。
在苏晚晴看不到的角度,周隐棠的指尖极快地在夏泠霄冰凉的手背上轻轻按了一下。
那一下轻按,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传递过来。它无声地说着:我在。
夏泠霄接过卷子,指尖感受到那残留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温度和力度,心头的冰冷和绝望似乎被温流淌过
周隐棠完成了“任务”,没有多做停留,转身对苏晚晴微微点头:“阿姨,打扰了。”然后便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门关上了。
苏晚晴冰冷的视线重新落回夏泠霄身上,比之前更甚:“卷子拿到了?现在,立刻,去琴房!”她的声音里压抑着即将爆发的风暴。
夏泠霄抱着那几张轻飘飘的物理卷子,手指却用力地捏着文件袋的边缘。
他低着头,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顺从地走向琴房。
苏晚晴的耐心显然耗尽,声音陡然拔高:“夏泠霄!你没听见吗?!”
夏泠霄猛地抬起头。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嘴唇紧抿着,但那双眼睛里,却不再是纯粹的恐惧和顺从。
里面翻涌着挣扎、痛苦,还有一丝……被刚才那短暂接触点燃的、微弱却不肯熄灭的倔强。
他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仿佛能透过厚重的门板,看到那个等在楼下的身影。
然后,他抱着物理卷子,一步一步,朝着那间冰冷的、象征着无尽折磨的琴房走去。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但这一次,他的背脊似乎挺直了那么一点点。
琴房的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苏晚晴冰冷的视线。
他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听着母亲高跟鞋声在客厅里烦躁地踱步。
他将那份物理卷子紧紧贴在胸口,仿佛那是最后的护盾。
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手背上那一点几乎消失的、属于周隐棠的温度。
门外,是令人窒息的暴风雨。
门内,是少年孤独的战场。
而楼下,夜色中,一个身影静静伫立,像一座沉默的灯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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