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暴停在卯时三刻。我掀开帐篷时,昨晚还在百米外的风蚀柱已挪到了帐篷前,赭红色的岩壁被磨得像块巨大的羊脂玉,表层嵌着的石英砂在晨光里闪烁,仿佛谁撒了把碎星子。
“这是‘走石’。”身后传来沙哑的嗓音。阿吉老阿妈裹着靛蓝头巾,手里的铜烟袋锅敲出清脆的响,“风要换方向时,石头比人懂事。”她脚边的沙地上,三趾跳鼠正叼着颗沙枣往洞穴里钻,那小畜生的后爪在沙面留下星形的脚印,转瞬就被流动的细沙填平。
我盯着风蚀柱底部那圈诡异的凹陷。昨夜沙暴最烈时,我分明听见岩壁后传来类似驼铃的声响,可此刻摸上去,岩石的温度烫得能烙熟鸡蛋,绝不像藏过活物的样子。阿吉老阿妈却突然跪坐在沙地上,枯瘦的手指抚过岩壁一处不起眼的褶皱——那里有串模糊的脚印,五个趾头的形状清晰可辨,却比常人的脚印窄了一半,边缘还留着风干的盐霜。
“是‘沙行客’的脚印。”她往烟袋里塞了把干燥的骆驼刺,火星子燃起时,我闻到股混合着草药和沙土的味道。这位独居在黑风口的老阿妈,是我进入无人区后遇到的第一个活人。三天前她用驼奶救醒我的时候,我正趴在被风蚀成蜂窝状的雅丹群里,背包里的罗盘指针转得像疯了似的。
正午的日头把影子钉在脚边。我们沿着风蚀壁往前走,岩壁上的褶皱渐渐显露出人脸的形状,有的龇牙咧嘴,有的闭目沉思——这是风的杰作,当地人叫它们“鬼面墙”。阿吉老阿妈突然停在一处凹陷前,那里的沙地上嵌着半片驼铃,铜皮上刻着的缠枝纹已经被风沙啃得模糊。
“二十年前,有队勘探队员在这里迷路。”她用烟袋锅点着那片驼铃,“领头的姑娘总爱唱《在那遥远的地方》,歌声能把沙狼引过来。”风突然变了向,吹得岩壁发出呜呜的声响,竟真像有人在唱歌。我这才发现,那些“鬼面墙”的凹痕里积着细沙,风一吹就顺着沟壑流淌,如同一张张在流泪的脸。
脚印在一处断裂的岩壁前消失了。岩壁断面齐整得像被刀劈过,露着里面层叠的砂岩,红的、黄的、灰的,像本摊开的厚书。阿吉老阿妈从怀里掏出块羊脂玉佩,贴在岩壁上。玉佩与岩石相触的瞬间,断面处竟渗出细沙来,簌簌落在地上,堆成个小小的金字塔。
“这是‘风的门槛’。”她的头巾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里面的人想出来,外面的人想进去,都得听风的意思。”我突然想起背包里那张泛黄的地图,是父亲失踪前留下的,图上用红笔圈着这片风蚀区,旁边写着“沙有记忆”。
暮色降临时,风蚀壁的影子拉得老长。阿吉老阿妈开始用骆驼刺在沙地上画符,那些扭曲的线条像极了岩壁上的褶皱。远处的沙丘正在缓慢移动,脊线处的流沙如同瀑布,坠向看不见的深渊。我盯着那串神秘脚印消失的地方,突然明白父亲在日记里写的“风会带走脚印,却带不走方向”是什么意思——就像此刻岩壁上的鬼面,看似狰狞,实则在替风沙记住那些被遗忘的故事。
夜里的风又起了。我裹着老阿妈的羊皮袄缩在帐篷里,听见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有人赤着脚踩过沙地。拉开帐篷一角时,只见月光下的风蚀柱正在缓缓转动,岩壁上的“鬼面”随着转动变换着表情,而那串神秘的脚印,正沿着月光铺成的沙路,一步步向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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