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陆屿曾是医学界最耀眼的神外双星,直到那场医疗事故。
他认定我的冷静是冷血,摔门而去:“江临,你这种人不配拥有感情!”
十年后,阿尔茨海默症的诊断书放在我面前。
主治医生栏赫然写着:陆屿。
记忆像退潮般消失,手术刀在我手中变得陌生。
唯独忘不掉那个雨夜他离开的背影。
当陆屿冷声问“记得我是谁吗”,我茫然摇头。
他转身时,我却下意识抓住他衣角:“别走...”
某天整理病历,陆屿发现我诊断书背面有行颤抖的字:
“唯一能确定的事:爱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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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雨线细密如针,将城市缝进一片灰蒙蒙的湿冷里。水珠沿着冰冷的玻璃蜿蜒滑落,留下曲折的、短暂的印痕,又迅速被新的水流覆盖。办公室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旧纸张混合的、属于医院特有的气味,冰冷而沉重。
江临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捏着一张薄薄的纸。纸张边缘被捏得有些发皱。诊断结论那几行印刷体字迹清晰得刺眼,每一个字母都像冰冷的钉子,狠狠凿进他的视网膜:
阿尔茨海默症。
他试图将视线投向桌面上摊开的《神经外科学年鉴》,书页上密密麻麻的专业术语和复杂的人脑解剖图,曾经是他世界里最熟悉、最亲切的风景。此刻,那些字母却诡异地扭曲、游移,拒绝在他脑海中留下任何清晰的印记。他盯着一个关键术语,试图强行抓住它,可那词语像滑不留手的鱼,瞬间就从意识的浅滩溜走了,只在思维的沙地上留下一个模糊的、令人心悸的空白。
一种从未有过的、冰冷的恐慌,缓慢而坚定地沿着他的脊椎向上爬升。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江主任,”助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您的病历资料和后续治疗方案,院方已经安排好了。主治医师是……”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才继续道,“是神经内科的陆屿,陆主任。”
陆屿……
这个名字像一道无声的惊雷,毫无预兆地在江临死水般的心湖里炸开。冰冷的恐慌瞬间被另一种更尖锐、更复杂的东西取代——是错愕?是荒谬?还是某种沉渣泛起的钝痛?
他猛地抬起头,动作僵硬得几乎能听到颈椎骨节的摩擦声。目光穿透弥漫的雨雾和玻璃的反光,死死钉在助理身后那个刚刚踏入办公室的身影上。
十年光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压缩又拉长。眼前的男人身形依旧挺拔,却褪尽了记忆中属于青年陆屿的那种灼人的锋芒与张扬。剪裁合体的白大褂下,是深灰色的羊绒衫,衬得他肤色冷白。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属于年轻时的热烈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淬炼过的、玉石般的冷硬质感。金丝边眼镜的镜片后,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深湖,没有一丝涟漪,也映不出丝毫过往的痕迹。
是他,陆屿。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只剩下窗外单调而执拗的雨声,持续不断地敲打着玻璃。那声音,诡异地和记忆中另一个雨夜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刺耳的警报声撕裂了手术区死寂的空气,红灯疯狂旋转,将惨白的走廊映照得一片血红。厚重的气密门猛地弹开,手术推车被几个护士和医生发疯般推出来,车轮摩擦地面发出尖啸。推车上的人被无菌单覆盖,只有一只苍白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随着颠簸微微晃动。
江临站在手术室门口,身上还穿着染了星星点点暗红的无菌衣。他脸上没有表情,只有过度紧绷后的苍白和眼睑下方浓重的阴影。他看着推车远去,消失在走廊拐角。
“为什么?!”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吼在他身后炸响,带着撕裂般的痛苦。陆屿几步冲到他面前,双眼赤红,像一头濒临疯狂的困兽,胸膛剧烈起伏,手术帽歪斜,露出的头发被汗水浸透,“江临!你告诉我为什么?!那个位置…那个位置明明可以避开!你为什么不停手?!为什么要冒那个险?!”
陆屿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痛苦而变了调,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沫。
江临的目光终于从空荡的走廊尽头收回,缓缓落在陆屿脸上。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几乎无法捕捉的东西,像是疲惫,又像是某种更深沉的东西,但转瞬就被惯常的、近乎漠然的冷静覆盖。
“风险概率在术前告知书上写得清清楚楚。”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公式化的冰冷,“手术,有成功,就有失败。”
“失败?”陆屿像是听到了世上最荒谬的笑话,猛地后退一步,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冷笑,那笑声里浸满了绝望和憎恶,“那是人命!江临!不是你的概率模型!那是活生生的人!是老师!是把我们当儿子看的老师!”
他死死盯着江临那张毫无波澜的脸,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人。巨大的失望和愤怒像海啸般将他吞没,摧毁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冷血……”陆屿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每一个字都淬着寒冰,“江临,你他妈的就是个冷血的怪物!”
他猛地抬手,指向江临的鼻尖,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像你这种人……”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和刻骨的悲凉,“根本不配!不配拥有任何感情!永远不配!”
最后一个字吼出,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摔上了办公室沉重的木门。
“砰——!”
那一声巨响,如同丧钟,在死寂的走廊里久久回荡。巨大的声浪震得墙壁似乎都在嗡嗡作响,也彻底震碎了曾经并肩作战、闪耀整个神外领域的“双星”神话。
门板剧烈地反弹了一下,最终合拢,将两个世界彻底隔绝。
江临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忘的石像。门外,陆屿愤怒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哽咽声迅速远去,最终被无情的雨声彻底吞没。只有门上那个微微震颤的金属门把手,还残留着最后一丝暴烈的余温。
冰冷的白炽灯光打在他脸上,清晰地映照出他微微垂下的眼睫,以及那紧抿的、似乎比平时更苍白几分的唇角。
“江主任?”
助理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将江临从那个冰冷的雨夜拽回同样冰冷的现实。他这才惊觉自己失态了,捏着诊断书的手指过于用力,指节绷得发白。他强迫自己松开手,那张薄纸飘落在光洁的桌面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他迅速垂下眼帘,再抬起时,眼底那瞬间翻涌的惊涛骇浪已被强行压平,只剩下疲惫和一种近乎空洞的平静。他清了清喉咙,试图找回自己惯常的语调,发出的声音却异常沙哑干涩:“知道了,有劳。”
陆屿的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桌面上的诊断书,掠过江临明显憔悴的面容和鬓角刺眼的银丝,最后落回他脸上。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病历样本,不带任何多余的温度。
“江临,”陆屿开口,声音低沉平稳,是标准的医生面对患者的口吻,“我是你的主治医师,陆屿。关于你的病情,我们需要尽快建立系统的认知干预和药物治疗方案。现在,我需要了解一些基本情况。”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更专业的问句。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捕捉着江临脸上任何细微的变化。
“首先,”陆屿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清晰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探究意味,“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空气仿佛再次凝固。
江临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他抬起头,目光与陆屿平静无波的眼神在空中短暂相接。那双曾盛满热烈、愤怒,最终只剩下冰冷审视的眼睛。
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大了,沙沙地敲打着玻璃,汇成一片模糊的背景噪音。几秒钟的沉默被拉扯得无比漫长。
终于,江临极其缓慢地、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迟滞的茫然,像是生锈的机器在艰难运转。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那眼神里的疲惫和空洞更深了,像蒙上了一层擦不掉的灰翳,将他与整个世界隔离开来。
陆屿看着这个动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波动,仿佛这答案早已在他预料之中,甚至不值得一丝惊讶或失望。他几不可闻地点了下头,干脆利落地合上手中那本厚厚的病历夹。
“明白了。”他的声音依旧是那种公事公办的平稳,“我会让护士安排后续的认知评估时间。具体用药方案,评估报告出来后会通知你。”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白大褂的下摆划出一个干净利落的弧度,朝着门口走去。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规律而清晰的“嗒、嗒”声,每一步都踩在一种令人窒息的疏离上。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冰冷的金属门把手的瞬间——
一只微凉而略显枯瘦的手,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迅疾,猛地从后面伸过来,死死攥住了他白大褂的衣角!
那力道很大,攥得指节都泛了白,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绝望和固执。
陆屿的脚步戛然而止。他挺拔的身体瞬间僵住,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江临自己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住了。他抓着那片白色的衣料,茫然地抬起头,看向陆屿骤然绷紧的侧脸线条。那双不久前还空洞疲惫的眼睛里,此刻却翻涌起一片混乱而浓烈的情绪,像风暴来临前浑浊的海水。恐惧、依赖、委屈……还有某种深不见底的、无法言说的东西,全都纠缠在一起。
他嘴唇哆嗦着,努力地想要发出声音,喉咙里却像堵着一团湿透的棉花。几番徒劳的尝试后,一个破碎的、带着浓重鼻音和孩童般无助的字眼,终于艰难地挤了出来:
“别……走……”
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水面,却又重得像一块巨石,狠狠砸在两人之间那道看似坚不可摧的冰墙上。
陆屿没有回头。他只是站在那里,背对着江临,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白大褂的衣角被那只手死死攥住,拉扯出一道刺眼的褶皱。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那永无止境的、令人心烦意乱的雨声。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那只攥着衣角的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着。陆屿依然没有动,也没有回头。他的侧脸线条冷硬如石刻,下颌线紧紧绷着,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只有镜片边缘,似乎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那只攥着他衣角的手,或许是力气耗尽,或许是感受到了那无声拒绝的冰冷,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布料从枯瘦的手指间滑落,重新垂顺下去。
陆屿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那被抓皱的衣角。他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拧开了门把手。
“嗒”的一声轻响。
门开了,又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
办公室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江临一个人,和他面前那份宣告他世界即将崩塌的诊断书。
窗外,雨还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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