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郁金香

第二天，林也就去了苏州姑苏区。

知道她来了，林若雅很高兴亲自开车去接她。

“路上还好吗？”林若雅问道。

说起来林若雅有一年多没看到她了，她这一辈子没结婚没孩子，唯一挂念的就是她姐姐的孩子了。

“还好。”她坐高铁来的，路上倒也很快。

上了车，林也系上安全带，看了眼手机，是Anna发来的消息。

是她让Anna准备的房地产合同纠纷类案子的资料。这一类案子实在不是她们专长。但偏偏人家又指名道姓要她去。

“你们事务所这回怎么舍得放你回来了？”林若雅等红灯的间隙偏头看她。

林也想了想，还是没提自己因为加班累到住院，合伙人Eric看不下去才给她批了几天假的事。

“最近事务所没什么事，想回国看看。”

“这回再走，可不定是什么时候回来了？”林若雅笑笑。

林也没有回答。

“过年回来吗？”林若雅问。

林也一愣，“什么?”

林若雅耐心地又问了一遍，“你过年还回国吗？”

“不了吧。”

“你怎么计划的?找到玩的地儿了?”

林也笑道:“还没想好，想去拉斯维加斯，但是没旅游搭子。”

说完，她习惯性地来了句“你呢？”

“反正不回老家，去哪儿都一样。”林若雅淡淡道。

这个林也知道原因，每次林若雅回老家都会有一大堆相亲的。林若雅今年三十二，一直没成家，家里的老人对此挺不满意。为能替女儿牵红线，家里的老人可是乐此不疲。

“美国待着怎么样啊？”她语气含笑。

“除了上班就是玩。”

“吃的习惯吗？”

林也苦笑，“有中餐厅。”

“在美国，有人追你吗？”林若雅漫不经心地开口。

这才是她想问的吧？林也挑了挑眉。

见林也没说话，林若雅又说:“看来是有了，男的女的？”

林也扶额，“怎么这么问?”

林若雅神色一顿，“美国人不是挺自由的。”

林也立刻明白了她说的自由是指什么，无奈道，“没人。”

对这个结果，林若雅有些吃惊，“怎么会?”

“先别说我了，想听听你的故事。”林也狡黠地看着林若雅。

她可是听程迦说了，林若雅交往了一个小她七八岁的对象。

林若雅轻咳了几声。

林也笑而不语。

“最近工作很忙吗？”

林若雅一愣，“什么?”

“看你好像很累。”林若雅比她上回见到的要憔悴很多了。

林若雅失笑，“人年纪大了就这样。”

“平时也多注意身体。”

童年成长中亲人的身影总是空白，林也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安慰人的话，只能是问一句答一句。

到了地，林若雅停好车，走在前面。

她今天穿了一身淡蓝的西服，栗色的头发，长度只到锁骨，打理的很有型看起来分外干练。脚踩一双黑高跟。她现在步入中年，身材一点没有发福的迹象，看着十分高挑。面容冷峻，她低头翻看着手机回工作上的信息，神情严肃。

进了餐厅，林若雅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翻着菜单开始点菜。

她点的几样都是林也爱吃的。

“这家做的松鼠鳜鱼不错。”林若雅夹了一块到林也碗里。

林也尝了一口点点头，“是还不错。”

“上回我在这里谈合同，跟老总带过来的小孩子拼酒，到后来喝不动了，就一直在吃这鱼。”

林若雅很少聊起自己工作的事，林也问了句:“是个什么项目？”

“就一个小项目，度假村周围绿植和环保。”

“小项目你还用得着拼酒?”

林若秋笑，“上回我是带人来的，那个老总也是带着年轻人来。看样子就是培养新人，来锻炼胆量的。”

她又回忆了一下那个人，“看着挺小的，听江总说是他朋友的儿子，也很喜欢旅游户外运动之类的。有时间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林也笑，“我听到你的算盘了。又给我介绍对象呐？”

“你不是说要找个旅游搭子吗？现在就有现成的。我听说那孩子好像也在美国，大学就在美国读的，说不定你们见过……”

林也打断了她，“在美国的华人可不少，美国也不小，说不定就不在纽约呢?？”

林若雅抓住了她话里的漏洞，“那要是就在纽约呢？”

“纽约也不行啊。我多大，人家多大。你刚也说了是个小年轻，我这不耽误人家吗？”

“每回和你说这事儿，你就着急。”林若雅皱了皱眉，又叹了口气，给林也夹菜。

这时候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林若雅接了电话，语气恢复了一贯严厉冷漠。

林也忍不住笑了。

平时看着冷峻不好相处的小姨，其实内心是个特别温暖的人，有时候甚至有些可爱。

林若雅和电话那头说了几句就有些生气了，“这点小事你也来问我？你要做的就是尽量满足客户的需求!你连这个都做不好?”

察觉到自己语气有些重了，林若雅沉呼了口气闭眼，“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她调整了下情绪。正准备开口，林也就先说了，“公司里的事你先去忙吧。我找个商场随便转转就行了。”

林若雅点点头，略带抱歉地说:“度假村的地址我等会发你，你来之前我已经给你开好房间了。本来准备陪你好好吃个饭的，今天真是……”

“公司发生什么事了？很着急吗？”

林若雅挑眉:“是公司新来的实习生，大学刚毕业，做点什么事都战战兢兢的。连给客户的方案都能搞错，我真该考虑要不要实习期就给他开了。”

林也笑:“现在找工作艰难呐!”

“那你先去忙吧，不用管我了。”

这时，Anna的消息也发过来了。

是那个案子的委托人在下周三要找她吃饭。

方案说是要等到吃饭的时候再谈。

林也回完消息再去吃饭，发现菜已经凉了。

“小姐，需要加热一下吗？”一旁的服务员走上前。

林也摇摇头拒绝了。

反正自己也没什么胃口，干脆直接出去转转。

说起来，林也对苏州倒也没有那么陌生。她高中的一次化学竞赛还是来苏州参加的。不过当时她忙着学习，没怎么逛过。

看了几个推荐的旅游地址，林也打车去了山塘街。

白天人流量没晚上的大，中午有不少店铺已经开门了。

白瓦青墙，游人如织。不是她想的那种商业化很重的感觉。这里透露着一种古朴而又惬意的春意。绿水荡漾，桥边停了几架乌篷船。真有意思。

桥的另一边。

“小池小池!”穿着西装套装的年轻人用力拍着身边人的肩膀。

“你干什么?”池郁竹有些烦躁的摘下耳机。

“看对面!快看呀!”

池郁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来来往往过桥的人很多，但他还是一眼看到了她。她穿了一件薄荷绿的无肩裙子，裙摆至小腿，露出的肌肤白皙，线条分明。长发微卷披在脑后有一缕分到了身前。隔的有些远，容貌看不真切。但还是看得出身形的高挑清瘦。不由得让他想起一句文绉绉的诗，‘非仙亦非鬼，一曲桃花水’。

“怎么样？怎么样?”游安急切的询问。

池郁竹点点头，喉咙滚了滚，吐出两个字:“好看。”

“什么好看?”游安一脸不解地看他。

“我让你看对面那家店!上回来吃还好好的，现在怎么就不开了？真是奇……”游安话打断了，他看着经过自己身边高挑美女，一下子就不出声了。

离的越来越近，游安看着女人清秀挺脱的五官线条。脸上画了淡妆，眉眼柔和干练，眼睛上挑，鼻梁高挺。鼻尖有颗小痣。没抹深色的口红，依然让人感受到了强大的气场。不是多么妩媚明艳的长相，但就是让人移不开视线。她穿着一双高跟鞋，身高快比游安还高了。

直到人走远了，游安才缓过来。

“你说的好看原来是她啊？”游安转头问池郁竹。

“头发长了。”

听着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游安没听懂，“你说什么？”

池郁竹低头 “没什么？”

“诶?她进了我们的咖啡店诶!”游安惊喜道。

“你说我们要不要……”等他回头，身边的人都不知道去哪了。

“你妹的! 等等我!”

“小姐你好，请问需要些什么？”服务员走到了林也身边。

“一杯拿铁，甜品有什么推荐的吗？”林也翻看着菜单，菜单上只有名字没有图片。

“这个‘我也好喜欢’是什么?”林也读这名字忍不住笑了。

服务员也在笑:“就是草莓巴斯克蛋糕。”

“‘这也太好吃了'又是什么？”林也觉得这菜单太有意思了，被整的发笑。

“这是一款刨冰，里面加了草莓和龙眼。”服务员员回答。

“那就这两个吧。”

“好的。”服务员说完就走了。

当时在外面看的时候，这个店面还是挺正式的。里面的装修就比较特别了。墙面上是很多和客人的合照还有一些手写的明信片。是小夹子夹起来用麻线穿过在挂到墙上。

照片里有几个人是固定出现的，应该是咖啡店的服务人员。每次合照总有一个年轻人站在角落。相机独有的画质拍出了他英挺帅气的五官。只留着简单的黑短发，却是不一样的帅气。微勾的唇角和冷峻的气质。照片底下还有一些语录，“终于见到老板了!老板本人好帅!”之类的。原来那么多人慕名而来，为的是这里老板啊。

“池郁竹。”林也略带迟疑地读出上面的签名，这个应该就是老板的名字了。林也觉得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

角落里有一张图片，很糊。应该是很多年前的了，是抓拍的一个女孩的侧脸。女孩留着齐肩短发和刘海。穿着学校的校服，因为是侧身，所以看不到胸前的校徽。照片里她安静的低头听身边的人讲话，侧颜清冷恬静。

她翻到照片背后，背后写了一句话。

越来越好。

字迹洒脱。

她又走去看那些明信片。

大致内容都是一些高中生对大学的憧憬和小情侣的甜蜜日常，偶尔还夹了几张酸涩的故事。 靠里面的位置用千纸鹤做了门帘。

这家店应该算是旅游打卡地了。林也走近挑了几张明信片看。

某某写:你好像从来不会回头。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可能是那天开学我看到你背着晕倒的素不相识的老人去了医院。当时那里的人真的好多，但是从来没有一个像你这样，我被你深深的触动了，然后就开始了记录每天和你的日常。我不知道我这个行为算什么，但我就是想能见到你。我写了以你为名的一本日记。在察觉到喜欢你的那一刻，我的第一反应是自卑。我不够漂亮，不够优秀，不够聪明。但还是谢谢您出现在了我的青春。X同学，希望你越来越好，祝你前程似锦！

落款日期是2015.6.10

林也又翻看了下一张。

某某写:我真的好累!高考只有10天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同类型的题我刷了无数遍，成绩一点起色都没有。我不甘心!我恨自己的无能，但我相信我不比别人差。我不喜欢混沌的清晨，我也讨厌脸上厚重的眼镜片。但我始终相信，那里有我的诗和远方。

落款日期是2017.5.28

旁边那一张上面画了很大的爱心。写了异地恋情侣在一起的甜蜜故事。

林也看着嘴角不禁勾起，还让人怀念的青春呢。

她读书的时候倒没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印象里自己留着短发，眼眶上戴着一副方框黑眼镜，每天是蓝白的校服。放在人群里是那么普通。作业本上写着“Par aspera ad astra.”励志名言。如果有的话，那喜欢过陈至白算一件。

当时新生入学考试，林也考了第二名，陈至白是第一。刚好又是一个班级。后来兜兜转转又被班主任分为了同桌。

陈至白品学兼优，兴趣广泛，待人温和。照林也的话来说，这种人才配当她的对手。于是高中三年，两个人就一直在死磕成绩。

高一高二，一直是陈至白压林也一头。到了高三，两个人成绩就不分上下。最后高考，林也远远甩过了陈至白。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高二那年。一次考试失误她掉出了年级前十，她调整不好心态。手止不住的开始发抖，周围的人只看到她埋头苦学的样子，只有陈至白注意到了她的异常。

他写了一张长纸条给林也，内容她自己也记不太清了，大致就是安慰她之类的。

感情也许就是在那时候来的，当林也发现自己对陈至白感情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害怕。

这种感情会不会影响自己的成绩，最后发现是不会的。因为越是喜欢一个人，就越是想要变得更好，更优秀，成为和他比肩的存在。

后来在青杏树下送出的信，两个人也确定了恋爱的关系。和平常别人甜蜜的恋爱不同，他们的恋爱总是充斥着忙碌。林也忙着学分和实习，她在一些权威杂志上投稿过一些文章，不过都没有溅起什么浪花。陈至白在高二就申请了国外的留学生。他们之间的差距也慢慢浮现。

尽管不在一个地方，但是逢年过节的礼物和书信都会漂洋过海的送到她手上。林也以为这是爱情最理智的模样。两个人循规蹈矩，不会有失态，都是得体从容的。

但是渐渐的两人的联系变得越来越少。后来在陈至白生日那天，林也偷偷买了去德国的飞机票，她偷偷去了陈至白的学校想给他一个惊喜。

但她看到的，却是陈至白贴心地给一个女孩戴上围巾，又亲昵的亲吻她的额头。理智告诉林也，她不能哭，哭了才是失态。

那晚那柏林很冷。她一下飞机就赶过来了，连时差都没倒。穿着大衣在校门口等了他三个小时。看到了这样一幕，最后她把手中的花扔进垃圾桶。

后来经过她的调查，那个女孩确实是陈至白在德国的女朋友。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被抛弃的是自己。

回去之后她就向陈至白提了分手，但始终杳无音讯。原来他换了号码。

来年夏天，陈至白回国，两个人和平分手。

这场感情在夏天开始，也在夏天结束。学生时代的记忆慢慢模糊，那年的青杏树开了又枯。也许这就是青春的滋味，一直被酸涩裹挟着。

“小姐您好，您的甜品好了。”

一道温润的男声从自己身后传来。

林也寻声望去，是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人。他身上穿着这间咖啡店的工作围裙。

头发很有型，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黑西裤，身材比例绝佳。五官俊朗，生了一双好看的眼睛，此刻阳光照下来，更显得熠熠生辉。衬衫的袖口挽起至手肘，小臂线条精瘦还有着好看的肌肉线条。修长的手指端着两碟甜点。

“好的。”林也走到靠窗的位置，池郁竹把甜点放到桌上。

“请慢用。”

林也看着池郁竹，又想起墙上的照片，开口道:“你是这里的老板?看着真年轻啊。”

池郁竹勾了勾唇，“我二十七，也不年轻了。”

林也感觉心口被刺了一刀，她今年二十八。

这时候店里没什么人，林也就和池郁竹聊起了天。

她尝了口甜品，赞叹道:“好吃。”

池郁竹笑。

“这是我们老板自己做的。”服务员笑眯眯地说。

“老板手艺不错啊!”林也抿唇笑道。

她的声音略带低沉，是很有磁性的御姐音。池郁竹有些不敢看她，只能低下头。

“美女是做什么工作的?看起来气质好好。”服务员问道。

“律师。”

“在苏州工作吗？”

林也摇头，“不是。在国外。”

“美女真厉害!”服务员由衷的赞叹。

“是来旅游的吗?现在刚好错开旅游旺季，人不是很多。”

林也问道:“旺季是什么时候？”

服务员回答:“每年夏天高考完来这里玩的人很多，那时候人多的都挤不进去。”

听着小姑娘开玩笑的语气，林也发笑。

“墙上那些明信片大部分都是他们写的吧，看看还怪有意思的。”

服务员点头，问道“美女是一个人来苏州吗？”

林也又尝了口蛋糕，“不是。”

听到这里，池郁竹目光一沉。

服务员:“美女是北方人吗？”

林也:“是的。”

“北方人是不是都是又高又瘦的，看着都好有气质。”服务员说道。

林也笑道:“这个不清楚。不过我看这边的女孩子都很可爱，都是白皮肤大眼睛。”

“我能冒昧问你个问题吗？”服务员小心翼翼地开口。

“什么？”

“你有男朋友吗？”服务生刚说完就听到老板的一声低咳。

“没有。”林也坦然回答。

池郁竹不自觉松了口气。

吃完甜品，林也走到前台买单。

服务员热情地说:“由于您是我们今天的幸运客户，所以在本店的一切消费都打五折。”

林也惊讶道:“这么幸运的吗？”

服务员笑弯了眼。

“是的没错。”

“小姐，这是我们店里养的郁金香，送您一支。”

林也接过那绿色的郁金香，清新的颜色和自己今天这身裙子还挺搭，所有花里她最喜欢的就是郁金香。

有一次为了看郁金香花海，她还专门去了荷兰。

她低头轻嗅郁金香，淡淡的幽香萦绕在鼻尖。

林也笑道:“谢谢啦。”

“还有这个是我们咖啡店的微信，加一个下次来还可以打折哦。”

林也扫码加上微信，最后付完钱走。

服务员低声询问老板，“怎么样老板？年终奖是不是……”

池郁竹脱下身上的围裙，又拿起沙发上的西服套上，“少不了你的。”

他想着刚才她刚才闻花微笑的模样，她好像变了。

变的坚韧自信，明媚阳光。

池郁竹低头摆弄花瓶里的花。

郁金香正在绽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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