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大祸从天而降

合州劫难，发生在毫无征兆之时。

这是一天当中最美好的时候。夕阳西下，炊烟袅袅，合州城内商铺打烊了，各业人员收工了，家家饭熟菜香。

林容张罗好晚饭，就叫儿子吃晚饭。

强儿读书口干舌燥，习字手腕酸痛，一听要吃晚饭了，连蹦带跳从书房出来，就听到院门外有人声，赶紧去开大门。旋即，引进一个军使来，跟着大喊母亲，说父亲带信来了，还带来好大一条鱼。

军使见了张夫人，自称到钓鱼城汇报合州防守才回城的，临下山的时候，张将军请他捎带一条鱼来，还有一张便条。

林容先接过信笺来看，果然是丈夫的字，寥寥几句，只是问候父母，让强儿好好读书。没有一字提到她，却脸红心跳。张珏驻守钓鱼城，已经几个月没回家了，煞是想念，见字如面，也松了口气。

于是把便条给儿子，要他送给老人看，再请他们出来吃饭。强儿抢过纸条先自己看起来。

军使笑问：“小公子，看得懂吗？”

“我都能写出来，怎么看不懂？”他仰起小圆脸说完，拿着信笺找爷爷奶奶去了。

林容笑着说：“孩子不仅能看懂，也会写字了……”

军使就夸张家将门虎子，小公子将来一定能成大气，当母亲的笑成一朵花，忙着给他倒茶让座。

军使忙着赶回去禀报军情，老两口赶紧出来叫住他，说半年没见儿子了，想见见带信的人，问问儿子近况。军使自然全挑好的说，说张将军身强力壮，足智多谋，反击了敌人多次进攻。跟着又长叹一口气：“但是朝廷抵抗不力，敌军势如破竹，降将越来越多，连大获城的杨大渊也投降了？”

“杨大渊？”林容忍不住插嘴，“强儿父亲带到我家来喝过酒的，他可是条汉子，把劝降的叛将也射杀了的，怎么就叛变了？”

张父瞪眼了：“叛变？那可是千古大罪。”

张母毫不犹豫地说：“就是，如果儿子要投降，我们就决不认他！”

“张将军怎么会投降？钓鱼城里有田有地，有水有粮，敌人是怎么也攻不破的。”军使提起一条大鱼递过来，“就是为让你们放心，张将军特意让我带条大鱼来，就是山上养的。”

强儿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山上怎么还有鱼呢？”

林容耐心地告诉他，钓鱼城上有许多池塘，里面都养了鱼的，要不怎么叫钓鱼城呢？

“不对不对，叫钓鱼城，是因为过去闹饥荒，山上来个巨人钓鱼给山上的百姓吃，他是从江里钓的呢！”婆婆纠正媳妇的话，

大鱼尾巴还在甩动，老两口争论有多重，还要媳妇当裁判，真是老小孩。

林容干脆拿称称了，居然八斤七两。公公婆婆看着合不拢嘴，都说钓鱼城风水好，能养出这么大的鱼，山上人自然有吃有喝，叫媳妇红烧了，留军使喝酒。

军使说不必，还要回合州府交令。林容送他出门，喊儿子给叔叔道别，强儿不见了。仆人说，街上有人喊宋军来了，强儿说要去接爹爹，跟着就跑出去了。

“啊？”林容望着军使，“你跟他们一起来的吗？”

军使连连摇头：“不会，我听到王元帅遣兵调将的，说由史炤将军领兵，他们要明天上午才来合州。”

“那么，是重庆来人了？”林容问。

“有可能。探子报，杨大渊近日将袭击合州，重庆府派战舰逆流而上，正要来合州援助。”军使说，“我正是奉命前去向钓鱼城求援的。”

扬大渊？林容心一沉：这个色鬼，果然品行不好。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还是丈夫同僚的时候来做客，就窥欲自己，色胆包天，动手动脚。而今贪生怕死，居然又投降了敌人，如果进了合州，决无好事。

重庆府的战舰逆流而上，现在是不是到了？钓鱼城的将士要到明天才来，扬大渊那个家伙也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他会不会乘虚而入？

大祸降临了，万万不能落入他的手中！

“我得赶紧回军门支应。张夫人，告辞！”军使手一拱，转身要走之时又回身说，“合州危在旦夕，张夫人速将家人转移！”

林容头皮直发麻了，如果叛将来袭，强儿遭遇了怎么得了？她火速回身，对公婆说：“可能叛将来犯，你们赶快往乡下跑！”

“你别管我们了，赶紧找强儿去——”老头老太太气得直跺脚，第一次对儿媳妇如此凶狠。

“我去，我去——”林容旋风一般冲出大门，刚刚下山，就见大街小巷全是往城外狂奔的人，头脑里顿时一片空白，果然大事不好。

米铺的庄掌柜认识她，大叫道：“张夫人，叛军来了，见人就杀，快跑吧！”

儿子，儿子！她什么话也听不进，逆着人流往城里跑。不久就听见人喧马嘶，一队人马冲过来，都是宋军打扮，却没有一个熟面孔。一个个凶神恶煞如鬼魅一般，不容分说，老的小的通通杀死，青壮年统统往回赶。

顿时，哭声、叫声、骂声不绝于耳，尸横大街，又阻挡了人行，有的人被绊倒，立即被叛军的马踏烂，甚至来不及哭喊……

这惨状令人触目惊心，别人踌躇不前，林容却拉散头发往人中钻，往前面挤，立刻被士兵裹挟前行。

她一边走一边在尸体边找，在人群里寻，发现被杀死的都是更小的孩子，强儿年纪不大个子不矮，穿件红衣服好认。可是渐渐天暗下来，月色昏黄，火把明亮，夹杂着鬼头刀烁烁的冷光，组成一条地狱的通道。儿子是自己的心头肉，是张家的命根子啊，死也要和他死在一起……

衣服颜色模糊了，她只有以浑厚的女中音不停地呼唤：“强儿，强儿……”

急得快要发疯的时候，一双小手牵起她的衣襟：“妈妈——”

猛回头，一个便衣汉子拉着强儿，另一只手捂住孩子的嘴，轻轻说：“张夫人，我把小公子找到了。”

“军使？”林容把儿子往自己身边拉，“你怎不到军中杀敌？保护全城百姓比找我儿子更重要！”

军使肃然起敬，趁敌人正盘查一个壮汉，他赶紧告诉林容，叛军就是杨大渊的部队，他们突然袭击，打着重庆援军的旗号，蒙骗了合州驻军……等我潜回，已经晚了……”

“那边，你们嘀咕什么？”一叛军头目指着他们说，两人赶紧住嘴。

这时，人流已到小南门，河坎上把守得更严密，火把组成了一条明亮的巷道，一直伸延到江上，照着江上一条条大船，叛军驱赶人们上船。疯狂地杀戮老小，凶狠地驱赶青壮年。跳板边有逆贼牵马守着，凡是没马背高的孩子，都要被踢下河去。

三人走到跟前，军使一把揪住强儿衣领，孩子赶紧踮起脚，身高超过了马背。

见他们被推上船，林容上前一步，守渡口的头目举着火把照来，伸手扯开头发要看她的年纪。林容拨开黑爪，头一甩，如云开日出，一张雪白的鹅蛋脸修眉明目，端庄的美丽震慑住要发火的头目，淫笑一声：“大美人啊！”

林容恨不得甩他一耳光，但见强儿在船头惊恐地睁着大眼睛，忍住怒火上了船。

后面又上来些人。军使领着娘儿俩走到船中间，在船舷边蹲下来，船头船尾的火把亮光被周围人挡住了，船上嘈杂的声音掩盖了他们的低语。

“城里的驻军到哪去了？”　　　　　　　　　　　　　　　　　　　　　

“合州驻军早上就出发了，去北碚接应重庆战舰……敌人一定知道了消息，趁合州兵少将寡时，杨大渊亲自率兵偷袭。看样子，他们提前到，要将年富力强的掠走……”军使蹲在旁边轻声说。

林容见他已经换上便装，轻蔑地问：“你也与我等百姓一起去作俘虏？”

“不，在下要到钓鱼城紧急送信，让他们赶紧下山援救。路遇小公子闯进敌群中，想救他出去，带到张将军那里去……来打个招呼，是免您牵挂。”

母子前途莫测，这人身手矫健，把儿子交给他，说不定还有一线出路……

啊，不！林容兀自摇头，跟着否决了自己的动摇。军情如火，城里那么些百姓等待搭救，即使凫水能到钓鱼山下，城外还有敌人围攻，要把情报送上山，也实在艰难哩。

林容绝望地摇头：“拖个孩子，可能连你也无法将情报送上山，不行……”

军使继续低头想办法：“张夫人会水吗？”

“我只会爬山，不会划水。”

“那，我带小公子出城去吧！”

“不，拖个孩子跑不快，你上山报警事大，”离开了自己，孩子还有活路吗？生要在一起，死要在一起。林容果断地说，“孩子哪有国事重要？！”

“张夫人深明大义，您装扮成男人安全一些，在下只有自己走了。”说完，他取下头巾，脱下外衣，塞给林容，翻过船帮。

尽管他下水尽量轻捷，船头船尾的叛军还是被惊动了，大声问谁跳江的？林容粗声大气地吼道：“有人掉河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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