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放晴

“听说了吗，听说了吗？过段时间可能要人工降雨呢。”

大仓进之介停下了脚步。

无论哪个路口，都不缺乏形形色色的人，正比如眼前叽叽喳喳的情侣。当然，也包括孤单的自己。

“人工降雨，这么厉害呀？”女人瞪大眼睛，摆着一副惊讶的姿态。

“那当然，毕竟已经好些天没下雨，如果不抓住这机会，下回就算再人工降雨都很难了。”男人咧着嘴，似乎颇有些得意地解释道。

“还好我们家楼上是有人的，倒不至于被砸到脑袋。”

“别突然说这么恐怖的话吧，而且现在哪还有这种事情！”

“⋯⋯”

大仓进之介安静地离开了。

情侣间莫名其妙的话题，他此刻是没什么心情了解，可确实有一件事情，称得上与他息息相关⋯⋯

“人工降雨？”

他面露苦色，眉毛与眼睑几乎皱成一团，这令他原本平平无奇的脸，霎时变得有几分滑稽。

“但愿没有影响吧⋯⋯”

伴随着叹气，他渐渐走远了。

⋯⋯

三天前——

“大仓，你也清楚如今的状况，虽不说关系这到公司存亡，但你作为老员工，应该能够理解才是。”

“社⋯⋯社长？”

“前些日子，你母亲去世了，对此我深感遗憾。如果可以，我也不愿在这个关头对你说这些。”

“可是我，社长？等等，这怎么⋯⋯”

“大仓，你工作了有三四年了吧？”

“有了，有了！下个月就满六年了！”

“我记得伊东那小子，当初还是由你引荐的吧？这几个季度下来，他的业绩都是第一，真是难得啊。”

“这⋯⋯”

“提到伊东，听说你们从小关系就很好。唉，如果你也能和他一样，我也不至于这么难办⋯⋯”

“社长，请、请再给我一次机会！下个季度，不！这个季度，我一定会做出业绩来，拜托了！”

大仓进之介深深鞠了一躬，汗水在脸上淌过，又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他的工作服也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

但这些窘迫，相比于如今的处境而言，倒显得不值一提了。

而更令他害怕的是，就在鼓起了这辈子全部的勇气，几乎不受控制地爆发之后，办公室内的空气却反而陷入沉默。

结束了！

他这么想到。

绝望如期而至。即便他看不见自己的脸色，但料想那也一定苍白极了。在安静得几乎宣告了尘埃落定般注定的惨烈氛围之中，他的躯体冰冷地战栗。

人们只有在苦难时，才会联想到相对论的存在，倘若坠入欢愉，自然是没有闲心思考这些玩意的。

于是对于大仓而言，无比漫长的时间，猝不及防地开始计时了。

他只僵硬地保持鞠躬，头脑中却渐渐空白起来。也许光是直角绝不够稳固，他还应当将头触碰地面，与之形成优美的三角结构，只有这样才算足够吧。

可就在这时——

“唉⋯⋯”

一道叹息声突然传响，将大仓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叹息从来不象征美好。可听到当这声叹息，就这一个短暂的时间里，他的心情，却发生了如同他鞠躬幅度一般精准的扭转。

他微微抬头，眼睛虽依旧只能见着地板，但这也与刚才不同。

“我这里，有一个大单子，本是要给伊东那小子的⋯⋯你要把他做成，拥有这份业绩，裁员也裁不到你身上了。”

“是！万分感谢！”

大仓大声叫嚷着，不顾发麻的双腿，再度将身体低下了几分。

⋯⋯

那之后三天，于某个施工场地——

“怎么样了？”

大仓急切地问道。

“下雨天，无法进行土方开挖施工。”

“请您想想办法吧！这对我而言非常重要，这甚至关系到⋯⋯”

“不行就是不行，如果边坡塌方，或者基土遭到破坏，那绝对是一件十分麻烦的事。”

“可是⋯⋯”

“好了，不管你找谁，都是这么一个结果。其实你也是倒霉，本来如果只是小雨，倒也还没什么，偏偏不知道为什么，雨突然变大了。”

“人工降雨。”

“嗯？”

“是人工降雨⋯⋯”大仓低下头，轻声地说道。

“那便是政府的决定了，看来有人是比我们更需要这雨的。”

“怎么这样…可是，如果…如果这单不成的话我会失去这工作！”

他都快哭出来了，明明已经人到中年。

可最近发生的一切真是糟透了糟透了糟透了，先是妻子因为他的无能与他离婚，再是母亲的死去，现在，若是连这工作都失去，仅凭他的存款，以及他那万年也无法升职的能力、履历，靠着这些他根本活不下去！

他还是独子，大仓家可能会因此断绝在这里！

所以他发了疯似的摇晃着那工人，不厌其烦地对他说着自己的苦衷：“拜托你了，万事拜托！失去这工作我真的会活不下去！母亲说过希望我能普普通通地幸福下去，我…我…我！”

“好了好了，真没出息！”

然后，他被喝止。

看着他这没出息的样子，那个工人不光生不出同情，反而发起火来。

“那么，你是要大家都为了你而冒着危险继续工作吗？少给我开玩笑了！我们每个人也是自己家里的顶梁柱啊！要是我们倒了下去，你难道也要哭哭啼啼地对我们的家人说你的苦衷吗？”

他扔开了大仓攥着他工作服的手，架起两臂，显出不容争辩的模样。

“除非你能让这天放晴，不然我们没得谈。”

他这样说了。

大仓看着他，低下头来看了看自己被扔开的手，他掌心空空，像是可以预见的自己的未来。

“母亲啊…你一定会体谅我的吧…”

他喃喃道。

他又想起母亲的话了，他又想起母亲对他说“进之介，你要普普通通地幸福下去啊”的样子了。

倘若天不放晴，自己就要失去工作，就要连这“普通”都无法把握住，更不要谈什么幸福！

于是，他说道：

“那…要是天放晴了的话，你们能立刻开工吗？”

“啊，是啊，这还用你说？我们也是要赚饭钱的啊！”

听到了答复，大仓点了点头。

然后他将手掌抬起，对准天空。

“那就放晴吧…”

他这样说。

于是天也这样做。

太阳挖开了云冒了出来，雨一下便止住。

天就这样放晴。

在那工人不可置信的眼中，大仓却在喃喃着“对不起”。

对不起，母亲，没能遵守跟您的约定。

明明您对我说过“进之介，你要普普通通地幸福下去啊…不要再做那改变天气的事情”。

可是，倘若不这样做，我也会违背幸福下去的约定。

所以…

你会原谅我的吧，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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