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刘玉方老师的请求,我来到了绫北市立公园。
绫北市立公园是绫北市赫赫有名的老牌公园,除了给市民提供休息游玩的场所,市立公园更承担着培育樱花珍稀品种的任务。时值二月,樱花即将进入盛放期,园内可以看见绽出点点花苞的樱花树,和春天独有的满园嫩绿相得益彰。
刘老师告诉我他就在园中央的游廊里。事实上也非常好找,当我发现他时,他正在游廊里拉二胡。时断时续的二胡声凄凉,哀怨,配上他不修边幅的中年沧桑模样,我想起晚年的阿炳颤颤巍巍拉起《二泉映月》的场景。
听众很多,大半是在公园锻炼的退休老人,大家都在认真聆听刘老师的二胡。我不好上前打断演奏,只好上前坐下等他拉完。
从他持弓手法的细微改变中,我明白他已经发觉我来了。他两指在交换按弦,琴弓摩擦角度不断变化的同时,二胡的音色也愈加深沉和嘶哑。
「讲究多种技法的修饰,能使乐手形成独特的演奏风格,也会增强乐曲的表现力。」我突然想起他在学校音乐课上对二胡演奏技巧的分析。「实践证明,普通乐器的缺陷可以通过个人的手法来弥补,比如二胡的滑揉技法。」课上,他为我们亲自示范了滑揉技法,权威对此手法的定义是「以手指在琴弦上围绕音准基线上下滑动,来改变弦长产生音波」。而在我个人听来只是个简单的手指移动,但是只要这点细微滑动,曲子的韵味就能立现。
眼下,他不过如出一辙地来炫技罢了,而听众们也自然是不明觉厉。看来再厉害的人都需要从他人中获得成就感。
曲毕,他放下二胡来到的我的身边,亲切地坐在我的一旁。
「老刘,你儿子?」
「是啊,你看他生得多俊,又高」他像展示自己的多年的成就一样把我推介给每一个人,自然地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而我只好笑脸相迎。两人看起来十分合拍。
「上高中没?」
「上啦,就在绫北私立高中。」
「哎呀,好学校,你儿子也是一表人才….」
我赶紧把他拉走,这个中年男人从来不按常理出牌,莫名其妙就占了我便宜。我就不应该跟他来公园这个老龄化严重的地方。
「高彦同学,对比赛真的没兴趣?」走在公园的樱花树道间,他如此问我。
「不敢有。」直接拒绝。
「不然跟我学二胡?只要你够骚,绝对能吸引到富婆的注意。」
「您是器乐教授不是民乐教授吧?」
「二胡是我和同事学的,大家都一起上班,也能互相教下乐器。说是同事,也就是央音的民乐教授,国内民乐的顶尖人才。他们的弟子绝对差不到哪去。」
我承认他的说法。我随他转到林间的小道,周围只剩下我们的脚步声。
「刘老师叫我来,不是让我学二胡的吧?」
「只要你想,自然可以学。我只是在担心我的女儿。」
「刘渐台?」
「我就这一个女儿。」刘老师从口袋里摸出一包云烟,「这种时候,如果配上烟就有一种沧桑感。抽不?」
我摇头。
「也是,你才17岁。不过这间学校倒是有蛮多抽烟的,央音的老师也有。」他又熟练地把烟塞回口袋,「我也不抽。」
「您担心的事和我有关系?」
「准确来讲,是有很大关系。事到如今,我也不再瞒你。」他细细的看了我一眼,像是在打量一块玉石的成色,而我干脆和他对视:他的眼神中并没有写着什么,如果硬要说有什么,那便是空洞。他很快避开我的目光。
「高天弁同学,你为什么要离开长河市?」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为什么要放弃钢琴?你是真不记得我还是假不记得我?刘渐台呢?刘渐台也不记得?你还记得些什么?」他的语气突然急切起来
「你知道我发生了什么。」看来我的销声匿迹做的并不是很彻底,总会有感兴趣的人知道我的踪迹。我的头又开始痛起来,老毛病了,只要想到过去就会疼。虽然我已经尽量避免。
「喂!」他狠狠抓住我的肩膀,我本就缺乏锻炼,他的指甲好像要深深嵌入我的肉内,里面好像包含着不为人知的恨意。「我现在要救我的女儿啊!」
「喂!说话啊!」
尽管威胁近在眼前,我却模模糊糊听到另一种声音,来自一个女人,我在几周前见过的女人。我的头几乎要裂开,钻骨刺心的疼。
「高天弁,你果真能拥有属于钢琴师的决心吗?」
我不能。
几分钟后,刘老师见我一动不动和死人无异,便极不情愿地放开了我。而我扶着树干瘫坐到一边的长椅上。
等我缓一会,我就告诉你。我向刘老师打着手势,又指了指我的背包:您自己打开。
「你知道我想问你什么?」
「毕竟央音教授是不可能只听人弹了一首曲子就会坚持收他为徒的啊。」我用虚弱的语气回复,同时报以苦笑。
我带来的东西用大号黑色塑料袋装着,十分显眼,刘老师毫不客气地打开。许多纸盒包装和药瓶显露在我们的眼前。他的脸上像笼罩了一层厚厚的阴云,而我尚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病情值得他如此关心。
「这些都是什么药?氟…」他随手拿起一个药瓶辨认着上面的名字。
「氟哌啶醇,旁边的是氯丙嗪。」我帮他念出了药瓶上的字,「这些都是我在过去四年吃的。我这个病要吃一辈子的药。」
「可你不像病人。」
「我是精神方面的疾病,不知道哪天就会发作。」
「奥菲斯因为精神病所以离开钢琴舞台,放弃大好前途?」
「准确来说,我的病和遗传有很大关系,精神分裂症。而一次蛮严重的打击就导致了它的发作。当时能看到很多幻象呢,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
「打击?」
我避而不答。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刚刚对不起了,那样对你。」
「没事的。可能您女儿真的因为我而做错了什么。」
「先别管我女儿。其实我来这个学校找你也有你老师的原因,唐紫安。当年你消失时,她一直都很担心你。」
「世界这么小?」
「我们是绫北音乐学院的同届生。不过她放弃了去国外的机会,选择留在绫音。她托我捎来一句话,说是很想问你的。」
我示意他说下去。
刘老师掏出手机,仔细地翻着每一条备忘录,然后把文字一字一顿地念出。
「高天弁,你果真能拥有属于钢琴师的决心吗?」
我再没能笑出来。眼前一白,我重重地倒在了长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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