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恐惧之墓（一）

雪夜中，看着小黑的坟墓，我想起了仅仅几个月前的自己。

窗外一棵棵僵立的白杨树，如同头上冒出花椰菜的木乃伊，颇有些喜感。我现出的只是苦笑，随着闪过的白杨心中逐渐延展开一种莫名的恐惧，逼迫着我低头，向不信其存在的上帝祈祷。

我出生的小镇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人们都期盼着小镇早点消失，或许小镇本身也希望早点消失，这样就能化为城市的一部分。我的人生也如同这个小镇，在自衍自弃中向终点走去。“笨马先飞”是初中一位老师对我的评语，后来我才知道老师也许要写的是“笨鸟先飞”，不过这都不重要了。高考就是要让“马”、“鸟”不分的人认清自己是什么，不要抱非分的妄想。

在父母复杂的眼神中，我拖着行李上了“三颗纽扣”的汽车。一路上人满为患的车厢，总是能源源不断地挤进更多的人。大家像蛆虫一样在间隙中蠕动，寻找存身的间隙。汽车晃晃悠悠地坚持到了终点，一口气将我们吐了出来。我们像流淌着的呕吐物，汇入更大的呕吐物洪流。

我挤进绿皮火车，电视中宣传的现代化高铁化为历史影像中的现实，让人不禁有一种穿越的感觉：「我们是五六十年代的遗民」。在乘客和列车员粗鲁的催促声中，我慌忙放好行李，坐了下来。我的座位是车厢左边中间的位置，正对着我的是一个谢顶、矮胖的男人。随后一个肥胖的女人坐在了我的右边，一位戴着草帽的老大爷坐在了我左手边靠窗的位置。我顿时感觉难受起来，狭小的空间里，女人肥胖的肉体把我挤向穿着上个世纪水色衬衫、带着烟油味的老大爷那边。我只好尽力把自己“缩小”一点，以保持些许独立的空间。但这只是枉然，我越是把自己“缩小”，他们就越是把自己“扩大”。对面的男人看到我窘迫的样子，露出了会意的笑容，我也只能无奈回笑。我放弃抵抗，做好煎熬到目的地的心理准备。幸运的是在下一站女人和大爷一起下车了，我霎时感到了重获自由的喜悦。

“不好意思，能帮我们放下行李吗？”一个淡金色头发的女生停在我的旁边说道。

金发女生的旁边还站着一位黑发女生，两人年纪和我差不多。我赶忙帮她们把一个新款的行李箱和一个大帆布袋放到了行李架上，羞怯地回到座位。

黑发女生温婉地说了一句“谢谢”，金发女生则看着我，语带调皮地说道：“男生都喜欢左拥右抱吗？”

我愣了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赶紧向左边平移了一位。金发女生笑着坐在了我的旁边，黑发女生则紧挨着她靠近过道坐了下来。

经历了前面的煎熬，现在换成了两位年轻、漂亮的女生，我内心的愉悦油然而生。我偷偷地打量这两个女生，她们两个身材差不多，都属于纤瘦的类型。金发女生显然打扮过一番，衣饰都很时尚。她的五官很精致，属于那种标准的美女胚子，特别是那双灵动的眼睛，总是有些闲不住，似乎对什么都感到好奇，让人印象深刻。黑发女生则属于温文尔雅的类型，衣着朴素。她的五官分开来说虽不如金发女生那般精致，合在一起再配上那双藏有神秘意蕴的黑眸，却有种特别诱人的魅力。

“要不要我给你让下位置？这样可以看得更清楚些。”金发女生的侧脸挡住我的视线，调弄地说道。

这时我才意识到我已经被那股魅力俘虏了，猥琐的眼睛直直地盯了黑发女生很长时间。我的脸滚烫起来，连忙低下头。「男人果然都是美的俘虏，之前还对萍水相逢的人心生厌恶，此时却色从心起。」我暗暗地对自己分析了一通。

在这窘迫的时刻，一阵低浑的笑声传来，对面那位大叔正看着我们。

大叔饶有兴味地说道：“年轻就是好呀！”

“叔叔，您也不老呀。”金发女生迅速回道，对这突如其来的问候没有任何局促。

“是吗？”大叔指了指自己的地中海，有些自我揶揄的意思。

“年轻不年轻不在于外表，而在于心态。我看您的心态肯定不到二十岁，或许比我们都年轻。”金发女生笑着说道，不知道是真心还是打趣。

大叔笑得更开了：“你这小姑娘的嘴还挺甜”说着从座位下抽出一个袋子，从中拿出一个很大的火龙果递给金发女孩，说道：“你们两个吃吧。”

这位大叔的手很特别，手指短，但很粗壮，手掌上覆盖着厚厚的茧子。

金发女孩没有客气和怀疑，接了过来，调皮地说道：“您也不多给点，就一个我们怎么分？”

大叔耸了耸肩：“就这也是冒着风险给的。这可是我老婆特意让我从C地带的，要是被她知道我送给你们这么可爱的女孩子，那我可就完了。”

“您还怕老婆呀？”金发女孩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当然怕了，‘老婆不怕，光棍一条’，你说是不是，小伙子。”大叔转向我说道。

在金发女孩和大叔活跃下，气氛变得轻松起来，我们互相间也有了一些交流。在交流中我知道了他们的一些信息，大叔叫方立，金发女孩叫郭兰，黑发女孩叫向雪。郭兰和向雪是从小到大的朋友，后来两人考取了A地的大学，虽不在一个学校，但总是一起往返家乡，这次正是中秋假后一起返校。郭兰和向雪考取的都是很好的大学，想到我自己连本科线都远未达到，自然感到抬不起头来。我此行的目的地也是A地，当她们询问我在哪所大学时，我只得如实地说我是去找工作的。郭兰外表大大咧咧的，实际心很细，很好地顾及到了我的感受，把话题巧妙地偏折了过去，不再追问。

久未说话的向雪，似乎呢喃了一句：“工作也很好……”由于声音太小，并未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萍水相逢的离别是简单的。望着窗外缓缓停下的景物，火车到站了。大叔先下了车，笑着说道：“有缘再会。”我帮她们拿下行李，一起走出车站，看着她们的背影渐渐消失后，也转身离去。

注释：

三颗纽扣：.出自姜尼·罗大里（1920~1980）的童话作品《三颗纽扣的房子》，讲述了一个木匠为自己造了一间可以移动的小木屋，在一个下雨的晚上，善良的木匠用这个狭窄的小木屋源源不断地接纳了很多前来求助避雨的人，似乎多少人都可以容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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