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是人非（百花加更）

这一日外头风雪初定，弘历带着忞妃荟蔚进来，搓着手道：“外头好冷，皇后这儿倒暖和。”

琅嬅因靠在床上养息，便只是欠身示意：“皇上万福。”

弘历穿着一身家常的湖蓝团福纹天马皮长袍，外头罩一件竹青色暗花缎琵琶襟熏貂皮马褂，身后的荟蔚穿着同色的金红羽缎斗篷，当真郎情妾意。

琅嬅命人奉上茶点，笑道：“皇上今日兴致倒好，怎带着忞妃妹妹来了？”

弘历道：“忞妃最是喜欢梅花的食物，朕便陪着她赏梅去了。”

琅嬅微微一笑，抚着隆起的肚子安闲道：“忞妃妹妹喜欢什么，皇上倒一直惦记着。”

荟蔚盈然含笑：“皇上惦记着臣妾，臣妾也惦记着皇后娘娘。”她唤过初心，“这一束是臣妾选了倚梅园中最好的送来给娘娘，希望娘娘闻着梅香清冽，可以安心养胎。”

她转首笑盈盈对弘历道，“今日是正月二十五日填仓日，也是慧贤皇贵妃去世一年的日子，臣妾已经命人去咸福宫中供上梅花，略表怀念之情。”

琅嬅眉心微曲，很快笑道：“慧贤皇贵妃生前与忞妃关系甚好，如今看见忞妃送去的花，也一定会在九泉之下感到开心的。”

荟蔚只是含笑，盈盈望着弘历道：“臣妾的心意太过绵薄，早起时见皇上在写诗，您只说是悼念慧贤皇贵妃的，如今大家都在，臣妾便求一个恩典，也想听听皇上对慧贤皇贵妃的情意。”

弘历摆手道：“不过是闲时偶得罢了。朕已经命人抄录出去，送与慧贤皇贵妃的母家了。”

荟蔚笑意融融，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不依不饶：“皇上如此，便是对皇贵妃及其母家最大的恩眷了。想来高斌大人得此诗书，一定也感念皇恩。不如皇上念给皇后娘娘听听吧。”

自他因为皇额娘的缘故以及当年皇阿玛的叮嘱之下，他故意冷落南兮以后，倒是很少看见她这般撒娇了。一时倒是有点回不过神来了。

如果故意冷落将南兮推的越来越远，那他宁愿不要这样做。她那两次去养心殿，一是无意间听到他与娴嫔的对话，二是想要去质问他。这些他不是不知道。

他只能装作不知道，狠心的推开她。他若是执意专宠南兮，皇额娘暂且不说，就连朝堂那些文官都会对南兮不利。

因为他的无能、软弱让他失去了那个私底下喊他‘元郎’的南兮。

弘历温言道：“光春风物和氤氲，日逢晴鬯三农欣。粔籹菜甲酬节令，礼从其俗古所云。忧民之忧乐民乐，翳予忧乐因民托。底事间情一惘然，自为此念奚堪者。”

荟蔚侧耳听完，郁然长叹：“底事间情一惘然，自为此念奚堪者。慧贤皇贵妃虽已过世，皇上还是惦念不已啊。”

琅嬅极力掩饰好眼底的不豫之色，缓缓笑道：“皇上对皇贵妃的心意真是难得。恰好臣妾和皇上想到一处去了，想着皇贵妃身前最喜欢佩戴荷包和香囊，臣妾昨夜缝了一个，今儿中午也让人送去咸福宫供着了。”

素练在旁道：“皇后娘娘连夜缝制，总说是一点姐妹心意，可见悼念之情。”

弘历略略点头，神色关切：“皇后有心了。只是你有着身孕，针线上的活计，就交给下人们吧。”

素练抿唇笑道：“其他的也罢了，皇后娘娘还亲手做了一个燧囊送给皇上呢。”

琅嬅嗔怪似的看了素练一眼，有些不好意思道：“臣妾本想赶着新年送给皇上的，可是体力不支，想着今日是填仓日，正月的最后一个节日了，所以特意献给皇上，还请皇上不要嫌弃。”

弘历从素练手中接过：“是盛装火镰的燧囊？用鹿尾绒毛做的？”

琅嬅含了几分期盼，望着弘历道：“去年秋天的时候皇上与臣妾提起关外旧俗，提及祖上刚刚创建帝业之时，衣物装饰都是用鹿尾绒毛搓成线缝在袖口，而不是像如今宫中那样用金线、银线精工细绣而成。臣妾一向主张节俭，觉着宫中用金的玉的自然是好看，可是也奢靡了些。”

他看着手中的燧囊，果然全用鹿毛制成，并无一点缎料，十分朴素，与太祖所用的并无二致，亦感叹道：“如今这样的东西是少见了，难为你记得朕说过的话。”

琅嬅道：“臣妾想着皇上那日说起时颇有思慕之意，所以特意用鹿尾绒毛搓成线缝制成一个燧囊，希望以此提醒宫中，虽然国库丰裕充盈，天下富庶安康，但后宫不应该养成太过奢靡的风气。越是平安富贵，越该不忘先人创下基业的苦心啊！”

弘历眼中有赞许，道：“皇后所言甚是，朕会将皇后所制燧囊随身佩戴，以表不忘祖宗辛苦，不忘根本。”

荟蔚看着弘历亲手将琅嬅所做的燧囊佩在身上，淡淡一笑：“也是巧了，臣妾本也做了个燧囊，如今看来，是不配送与皇上了。”

弘历转脸看着她，带了几分疼惜与娇宠：“你送给朕的东西，朕哪回没认真以待啊。”

荟蔚听了皇帝这句，从袖中取出一个黄地金花粉彩燧囊。

那燧囊穿系黄绳，绳上有米珠、珊瑚珠装饰。器内施松石绿釉，外壁周边饰描金卷草、朵花及缠枝花纹。器腹正反两面有长方形开光，开光内粉彩绘西洋人物“进宝图”，端的是华彩妙丽，映目生辉。

荟蔚温婉道：“皇上喜欢皇后娘娘的朴素无华，臣妾这个便实在是奢靡太过了，还是不予送给皇上了。”

正当荟蔚要收回时，弘历抢过来笑道：“旁人的也就罢了，你的东西朕必须收。”他吩咐道，“李玉，将这个放在养心殿的书房里。这样精巧的东西，忞妃一定费了不少心思，朕闲来细赏也是好的。”

荟蔚横看了眼琅嬅，眸里划过一丝嘲讽，语气似是撒娇道：“皇上说细赏的，可不许敷衍臣妾。”

琅嬅见二人取笑，心里不大好受，也不便多言，便换了姿势倚着，含笑道：“今儿内务府来问臣妾一桩事情，臣妾做不得主，正好问一问皇上。”

弘历和声道：“你说。”

琅嬅慢声细语：“三月三上巳节，公主、福晋等内命妇都要入宫拜见。臣妾记得晞月妹妹为贵妃时，皇上都是让她接受内命妇拜见的。现如今贵妃之位空缺，妃位上有三人，分别是忞妃、纯妃、嘉妃。她们是否也要如晞月妹妹当年一般接受内命妇拜见呢？”

弘历沉吟片刻，缓声道：“慧贤皇贵妃初封即是贵妃，与由妃嫔晋封贵妃者不同。所以，往后也不必让内命妇拜见贵妃或者是妃了，只拜见你与皇额娘即可。”

琅嬅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更多的是一分得意：“那也是应该的，只忞妃别在意就好。”

“自然不会。皇上爱重慧贤皇贵妃，宫中人尽皆知，臣妾与纯妃、嘉妃又怎会不明事理呢。”

荟蔚翩然起身，“时近黄昏，皇上若得闲，臣妾很想陪皇上去咸福宫坐坐，略尽心意吧。”

弘历起身，抚过琅嬅肩头，温声嘱咐：“你好生歇着，明日朕再来看你。”

他携了荟蔚的手并肩同行，良久，他方道：“朕方才不许你和纯妃、嘉妃接受命妇拜见，你别多心。”

荟蔚轻轻颔首，道：“皇上，臣妾说过不会多心。”

弘历握住她挽着的手，低声道：“高斌是朕在前朝的重臣，哪怕慧贤皇贵妃过世，朕也不能不安抚高氏一族。皇后也是如此，她出身名门，伯父马齐历相三朝，名望夙重，更有老臣张廷玉屡屡为皇后进言，朕必须保全皇后的颜面尊荣。”

“臣妾明白。”荟蔚柔声道。

他拢过她，替她挡着身前的寒风，语气温柔沉沉：“朕已经想好了，皇后有孕，今年三月的亲蚕礼，由你代替皇后前往西苑太液池北端的先蚕坛进行。”

荟蔚似有些不能置信：“天子亲耕南郊，皇后亲蚕北郊。臣妾怎能去行亲蚕礼？”

他微笑，目光中渐有和煦的暖意：“采桑亲蚕是天下织妇必须做的，皇后不便，妃子代行也是寻常。朕希望你去，也只有你去。”

“其实皇上不必如此的。论资历纯妃、嘉妃皆在臣妾之上，臣妾担此大任，实在惶恐。”

不知为何心里很复杂，酸酸地滋味很是难受。她此时像极了秋日里的枫叶，随风飘散的同时又夹着对前方路途的迷茫。

弘历垂眸，眸里飞快闪过的失落与痛恨，平静地语气里有着让人难以察觉的脆弱，道：“南兮你很久都没有唤我‘元郎’了。”

“以前臣妾年少无知不懂事，现如今臣妾也长大了，要学会稳重得体，万万不敢叫了。”

她与弘历走到至今，不是因为任何一个人。而是因为彼此的不信任。

当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弘历眼眶里的眼泪垂垂地掉落在地上。

—未完—

2020.08.28

鲜花过百，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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