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事录第十九页 声消残竹（下）
月光被翻涌的黑云绞成碎片，磷火包围了阿竹，嶙峋的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阿竹六只复眼突然迸射血光，腹腔裂开的豁口里探出千百条青铜锁链，每根锁链末端都拴着半透明的孩童魂魄，此刻正张着嘴发出无声的哀嚎。
"退！"林知安拽着苏婉清跑下祭坛台阶，原先立足的青石板被蛛腿凿出丈许深坑。碎石飞溅中，他看见秦毅腐烂的半边身子正从阿竹脊椎处凸起，像是从妖物体内长出的畸形肉瘤，腐烂的手指还死死攥着她破碎的绣花鞋。
"都给我陪葬……."阿竹突然发出少女与老妪混杂的嘶吼，狂风裹挟着妖气将整座庙宅吞没，体型不断变大。
“快走！”我牵起苏婉清的手，向着外边跑去，此时的蜘蛛妖，或者说是阿竹，已经完全失去理智，变成了一只彻头彻尾的妖怪。
三条骨足如闪电般刺来。苏婉清甩出的山海符尚未成型，朱厌虚影就被靛蓝妖火吞没，符纸灰烬里渗出腥甜的脑浆味。 我旋身挥剑，燚霆雷火在铜钱剑上炸开刺目光弧。剑锋斩断的骨爪断面竟涌出沸腾的沥青状液体，落地便化作无数指甲盖大小的蜘蛛，潮水般顺着道袍缝隙往上爬。
我猛地扯开衣襟，裸露的胸膛上已爬满青黑色毒斑。
"坎位生门！"夏灵悦的银弓射穿三只复眼，箭簇却在黏液里腐蚀成铁渣。蜘蛛妖暴怒地挥舞主足，整座山庙的梁柱应声倒塌。月光忽然被遮蔽——那竟是蛛妖喷出的巨网，每根丝线都黏着挣扎的魂魄，像漫天悬挂的惨白人魂灯笼。
林知安咳着血沫布下北斗阵，却发现地面震颤不止。龟裂的缝隙里伸出无数苍白手臂，那些被吞噬的魂魄正撕扯着他的脚踝，指甲在腿骨上刮出火星。
“婉清，灵悦，住我一臂之力！”
这么跑下去不是办法，我决定试着放手一搏。
苏婉清和夏灵悦将自身的力量传入我的体内，手中钱剑的雷火在这遮天蔽日之下显得无比闪耀。
蜘蛛妖也不甘示弱，跃起的身子将最后一点月光也遮蔽住了，阴影将我们吞没。
“燚霆！”
这一声响彻云霄，深蓝色的魂火泛着电光，在空中画过一条绚烂的蓝色弧光，蜘蛛妖被一分为二。
随着蜘蛛妖的两段残躯重重着地，我总算是送了口气，紧绷的神经一放松下来，腿就不由自主的软下来了。
“不对！”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锋利的骨爪已经在我身前。
什么！
血沫纷飞，我的呼吸变的很重，眼中被一片赤红吞没，眼前一个消瘦的身影挡在了我的面前。
“小……小道长。”
骨爪刺穿了柳依的身躯，后背一个渗人的血洞触目惊心。
“柳依！”众人惊呼。
我居然在这样的一个时候懈怠了……
眼前的蜘蛛妖的切开处涌出大量的蜘蛛，竟缓缓将伤口缝合了起来。
不死不灭……这是我脑海里的想法，柳依的死，以及眼前的景象使我感受到了深深的绝望。
“林知安……林知安！”
苏婉清抱着我躲开了蜘蛛妖的一击，我看到她的背后被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你没事吧”
这句话是苏婉清说的。
“青冥观的，你发什么呆呢！”
夏灵悦从身上拿出大量符咒，一道道绳索困住蜘蛛妖，却被它不断挣脱。
“嘁，早知道就不买这些便宜货了。”夏灵悦再次从怀中拿出一叠符咒，“我还能再拖住它一会，论对付鬼魂，还是你比较擅长吧。”
“对……现在还不能放弃”
苏婉清面色惨白，很吃力的说出这句话。
我深呼吸，稳定住情绪，脑海中闪过秘典的每一页，这才想起一个术。
“夏灵悦，你还能拖多久。”
“放心，姑奶奶我有的是束缚符……呃，三分钟！”
三分钟足够了，我看向苏婉清。
“我需要你的九魂借命术做辅助！”
蜘蛛妖锋利的骨刺再次破开束缚，眼中红光更盛，速度逐渐加快……
“你们都给我陪葬，陪葬！”
随着最后一张术法被燃烧殆尽，蜘蛛妖狂暴着破除了所有的束缚砍向夏灵悦。
“阿毅……”
一声清冷的女声传来。
"陈馨.....怎么会"
天空中突然下起了大雨，淋在蜘蛛妖残破的身躯上。
秦毅半截残躯突然剧烈颤抖，白骨指节深深抠进岩缝。蛛妖腹腔内蜷缩的少女残魂缓缓抬头，腐烂大半的面容依稀能辨出当年杏花树下的笑靥。 "阿毅......" 少女指尖触到秦毅脸颊的刹那，靛蓝磷火突然凝固。我分明看见那些缠绕在蛛妖骨节上的傀儡丝寸寸崩断，坠落的银丝在雨中化作流萤。
"不可能！"秦毅脸上蜈蚣状疤痕扭曲如活物，"我明明将你魂魄封在......"
"你封住的是执念。"我拄着铜钱剑艰难起身，剑身云雷纹倒映着漫天流萤，"真正的陈馨，早在二十年前就自愿化作地脉灵魄镇守镜城。"
少女残魂竟与地底涌出的灵脉共鸣，无数光点从山岩裂缝中升起，渐渐凝聚成杏色襦裙的虚影。 蛛妖骸骨发出清脆的皲裂声，阿竹主首突然调转方向，獠牙狠狠刺穿秦毅胸口。
"你总怕我魂飞魄散，却不知我化作春溪秋雨...在每一季花开时都轻吻过你的衣角..."
雨滴顺着蜘蛛妖的身躯流下，少女残破的身躯随着流莹的消散破碎，却被他反手搂进怀里："这样也好......"秦毅残缺的下颌扯出一丝笑容，浑浊瞳孔映着少女虚影。
山风卷着杏花香掠过祭坛，陈馨的灵魄虚影轻轻俯身。秦毅暴凸的眼球突然恢复清明，颤抖着伸出森森白骨的手掌。在触及灵魄的瞬间，靛蓝的流光突然化作温柔的金色
夏灵悦的银弓"当啷"坠地。她怔怔望着相拥消散的灵光，
"青冥观的，这是？"
“这是古籍中的魂宗的唤魂咒，配合上苏家同源的九魂借命术，我们短暂的将阿竹的灵魂给唤了回来。”我对着她笑了笑“论对付鬼魂，还是我比较擅长吧。”
阿竹（陈馨）的魂魄，与秦毅的残魂紧紧相拥，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飘向苍空，失去了秦毅妖术的支撑，蜘蛛妖的身体也垮了下来，卷起一地烟尘。
这次一切是真的结束了…
“真是浪漫呀，你说是吧小道长”
我猛然转头，却与近在咫尺的柳依四目相对，甚至连对面的呼出来的热气都能感受得到。
“柳依！？”
我被吓的瘫倒在地，仔细打量了眼前的人，柳依身上胸脯位置的衣服破碎出了一个大洞，展露出些许春光，伤口却全然治愈，身后的九条狐尾也只剩八条。
“这么看着奴家，是喜欢上奴家现在的样子吗？”
这贱狐狸。
“你身上的伤怎么好的这么快。”
“柳依大人乃是我们狐族唯一修炼至九尾的狐妖，是不会这么容易死的。”从远处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只见一个白须老人住着拐杖，带着身后大大小小的狐妖走了过来，在我们身前不远处停了下来“感谢您拯救了我们狐族，您对我们狐族恩重如山。”
身后大大小小的狐妖也跟随着老人一并拜下，一旁的柳依对我笑了笑，“狐族的感恩可是很重的，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可以来找我。”
说罢，柳依看向我身旁的夏灵悦和苏婉清。
“你不是一直想抓到我晋升吗？”
“你以为我不敢吗？”说罢，夏灵悦从怀中拿出张符咒。
柳依捂嘴轻笑，夏灵悦手中的符咒变成了一枚玉佩，苏婉清的手中也出现了一枚玉佩。
“这是我们狐族的魂玉，有危险的时候可以敲碎她，就能得到我们狐妖一族的帮助。”
“你以为我稀罕这个吗？”夏灵悦说着，却将手中的魂玉握得更加紧了一分。
“随便你咯~*轻笑*各位，有缘再见。”
说着，柳依便化作桃花消失不见，狐群也再一次叩首后，消失不见。
“真是群傲慢的家伙”夏灵悦一边说着，一边将魂玉塞进袖口，“喂，青冥观的家伙……”
夏灵悦咳了两声，重新说道：“林……知安，这具蜘蛛妖的尸首我就带走了。”
我望向干枯了的尸体，点了点头：“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灵霄阁天师从不食言。”
说罢，便从袖口掏出一个葫芦，将其尸首收纳进去。
居然是空间法器，官家就是好啊。
待到蜘蛛妖的尸首完全收纳，夏灵悦便御剑飞走了。
“走吧，回青冥观。”说着，便想牵苏婉清的手时，一股杀气忽然闪烁出来。我拽着苏婉清急退三步，却见两道黑影破开尘雾。
"小姐果然在此。" 华服男子踩着破碎的琉璃瓦走来，腰间玉佩刻着苏家族徽。跟在他身后的老妪手持铜秤，秤砣竟是颗刻满咒文的骷髅头。
苏婉清突然剧烈颤抖，比我更早认出这是苏家刑堂的"骨秤姥姥"。她本能地将山海符残页塞进我怀中，动作快得像是演练过千百遍。
"大小姐，请跟我回去"男子指尖弹出金丝，瞬间缠住苏婉清脚踝"
我挥剑斩向金丝，剑刃却被骨秤震开。那白发老妪的身影闪现在我的面前，看似行将就木，速度却快到我难以想象。
我想挥剑反击，重伤的身体却跟不上我的思维。
那杆秤杆精准点在我丹田，剧痛如毒蛇窜向四肢百骸。喉头腥甜翻涌，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痛苦的哀嚎。
"不要！"苏婉清嘶吼着扑去，却被金丝洞穿肩胛钉在岩壁。鲜血顺着云雷纹滴落，在青砖上汇成小小的血洼。
“小姐，对不起了。”
苏婉清回头望来的那一眼，让我想起黄泉渡前夜她焚烧《山海秘辛》时的表情。琉璃色瞳孔倒映着漫天星斗，一滴晶莹的泪珠低落。
"我跟你们走。"苏婉清突然绽开笑靥，
剧痛吞噬意识前，我听见她最后的声音："别忘了我存在道观梁上的杏花酿......"
“苏婉清！啊！”
再次醒来时，我来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隐隐约约能听到各种各样的叫卖声。
随着“吱呀”一声，房间的木门被打开。
“诶诶诶，你还不能起来。”一阵悦耳的声音从我身旁传来。“你伤还没好呢。”
声音很熟悉，我的眼中模模糊糊看见一个身着官服的身影，可无论我怎么擦拭眼睛，眼前的景象还是一片模糊。
"闭上眼休息一下吧"我感受到一只手扶着我躺下，“这里是大理寺，很安全的。”
大理寺？！我怎么会在大理寺？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她将被子给我盖好。
“我在巡逻时听见了这里的动静，来到时将看到你这样了，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知安？”
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长恨丝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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