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月西厢下（十二）

一个时辰之后，也先率领余部冲向同在京城北面的安定门，守将陶瑾立即做出反应，安排骑兵在城外迎敌。在这些骑兵的最前方，石亨的侄子石彪挥舞着两把板斧，率先向也先冲去。在这个异世李逵的带领下，其余士兵也紧随其后，重现了几个时辰之前西直门的盛景。也先被这帮不要命的将士们逼得节节败退，不得不向后撤退。但陶瑾显然不打算放过这群逃跑的豺狼。在他的命令之下，石彪等人对也先所部穷追猛赶，一通追杀，直将也先赶回了其在城外的营寨。

也先诸部被打的落花流水，西直门、德胜门和安定门防守均告成功。但是，这就结束了吗？于谦很清楚，也先手中握有上皇，恐怕不会这么轻易收手。果然，夜幕降临之前，德胜门等到了也先的又一次进攻。

应该说，在经历了上述失败之后，也先还是多少长了一点记性的。为了防备德胜门的神机营、西直门的骑兵和安定门的斧王，也先他——几乎什么都没做。这不是因为也先的损失不够痛，而是因为其所携带的只有骑兵，加之草原民族的作战模式，无论他知道前面可能埋伏着什么，都只有率领骑兵往里冲。当然，说他毫无长进也太贬低他了。为了对抗明军，也先这次准备了人肉盾牌：把上皇绑在最前方的一匹马上，以达到威慑作用。

上皇……很难说上皇是不是自愿的，毕竟两个月来，上皇像挂件一样被也先带来带去，在精神上已经奄奄一息。或者说，上皇自己也没有什么选择，他好像草原的羔羊、庄子的孙子、也先的奴婢，主人爱干什么干什么，没有他说话的份儿。

总之，当也先一边持弓，一边抓着上皇所乘马匹的缰绳，率领骑兵向德胜门冲去的时候，于谦确实感觉到有些棘手。埋伏在两边的神机营并非没有动作，但谁都不敢对上皇开枪。在道路两侧的神机营和城头上放箭的士兵犹豫的那几分钟里，也先已经率领骑兵前部冲到了德胜门下。

“放箭！”于谦在城头怒吼。然而，城头的士兵们却面面相觑，没有敢听令的。于大人您是不认识下面那个人了吗？那是太上皇啊！谁敢放箭啊！

三通鼓过，城头上仍然弥漫着不正常的安静。偶有几名大胆的士兵敢于放箭，也是冲着队伍尾部，而且精准度实在一般。眼看着也先就要抬圆木来撞开城门，情势实在一刻也不能等了，于谦咬咬牙，从旁边的士兵手里夺过弓箭——

你们不敢射，我来！

“等等。”于谦箭已在弦，正打算拼着将来被清算的后果射出这一箭，便有人按住了弓，准备把弓箭从他手里夺下来，“朕来。”

于谦愣住了，任由手里的弓箭被对方拿去，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他以为不会出现在城头的身影，“陛下？”

“是朕。”朱祁钰换了战袍，身着盔甲，此时正把箭搭在弦上，箭头向着城下：“此不忠不义之君，辱没先祖、引敌入城，有何面目存活于世！”城头上的天子松手，箭便离弦而去，正中上皇肩膀。与羽箭一同降临的，还有历史对他的判决：“如此君主，神人共诛之！”

于谦愣住了。眼前的陛下，说出了他想说而不敢说的话，亦代他行僭越之事。在他怔愣的片刻，城头上的士兵们已经再次开始放箭，更有骑兵主动打开城门，砍杀出去。在满天的喊杀声中，天子向自己的重臣转过头来，神情温和。

“于卿勿忧，这一次朕怎么也不会再让你……”

他没有说下去，而是转头看着城下的战况。德胜门前净是被明军所砍杀，或为马蹄所践踏而死的瓦剌尸体，远处，也先身受数创，上皇的外裳也被血染红，正跌跌撞撞地试图逃命。在他们身后，是喊打喊杀的明军将士，而居民混杂在道路两侧的神机营官兵之中，随着神机营放枪的命令向逃窜的瓦剌骑兵投掷石块。日色渐稀，月亮慢慢地爬上天空，城头的天子还在注视着远方，直到也先和明军都在视线里看不见了，他才收回目光，环视着城头上士气高涨的士兵们：“瓦剌已经逃窜出城，但他们还会在城外扎寨，以备来日。朕不打算给他们这个机会。”他转头看向已经在城上坚守了一天的将领，“于卿，安置火炮，朕要他们血债血偿！”

“臣遵旨！”

夜幕之中，满身血气的也先正对着这个没用的俘虏打打骂骂。朱祁镇在马鞭下滚来滚去，身上的两处箭伤也没有得到包扎，正缓缓地流着血。此刻的朱祁镇已经顾不上诅咒或者怨恨，只有一味地哀求，“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卖国贼喜宁并没有为自己这位前上司求饶——他已经死在神机营的火枪之下。很难说这些士兵们对他究竟怀有多大的仇恨，因为根据明军所发现的尸体显示，喜宁在死后仍然被打成了筛子。

天边划过一道火光，也先惊异地抬头去看，很快就发现那不是流星，而是炮弹。当然，这些炮弹和流星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因为也先同样不确定这些炮弹是从哪里来的。并且，这些炮弹的流速很快达到了流星雨的水平，并以火流星之姿降落在也先大军的营地上。也先所部立即陷入了一片混乱，火海之中，被击中或引火上身的瓦剌士兵发出了痛苦的哀嚎，而朱祁镇则趁着也先等将领慌乱之际，向一边爬去，试图从敌军之中逃跑。正在这时，他看到面前有一道火光袭来，那烈焰是如此明亮，仿佛能照出土木堡上的数十万冤魂……

火光落地，在落点砸出一个深坑，继而将附近的一切都夷为平地。这是正统十四年十月十二日的子夜，月亮还没来得及圆满，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刮了一天的西风已经停了。在久违的寂静当中，于谦与他的天子并肩站在城楼上，等待着天光放亮，再去建设属于他们的新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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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蛋：阴历十月中旬（阳历十一月中旬）的流星雨一般是金牛座北流星雨，多见火流星（=炮弹），同时流星体流速慢。金牛座流星雨的颗粒以小卵石为主，不同于其他流星雨以尘埃颗粒为主。当金牛座流星雨达到极大时，其中一部分会成为爆发流星，并能够发出声音。

所以文中将炮弹比作流星的比喻是具有一定合理性的。加之于谦本人是金牛座，我想如果他知道当他下令发射炮弹的时候正是金牛座流星雨的运行期，也许他会为这个巧合感到满意的。

作者注：实际上在今天之前我没有打算让堡宗这就死，毕竟后面的剧情还需要他这反派第一号来推动。但是看了他今天的伤势，加之我本人对堡宗的恶感，我感到他实在不能活下去。为此在艺术上可能带来的小小缺憾，请大家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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