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物理

早晨时的礼堂比谭鹰想象中要吵。

三百名新生像被倒进玻璃皿的活性培养液，在银灰色座椅间翻涌着窃窃私语。谭鹰刚找到贴着"理论物理"字样的座位区——整个区域就两把椅子——周鹤已经坐在其中一把上，正用指甲刀修剪校服袖口脱线的布头。

"早上好，谭。"她头也不抬地说，"希望你睡醒了。"

谭鹰没接话。他盯着周鹤的指甲刀——刀背上蚀刻着和昨晚那个雷达装置相同的符文，没有强光，但刀面却映照着流转的光纹。

灯光突然熄灭。

渚鸿的投影在礼台上炸开一团猩红粒子，聚合成人形时还带着未消散的数据噪点。她今天换了身二十世纪的复古西装裙，领口别着枚六边形胸针，材质看起来像生物骨骼。

"诸位。"她的声音让礼堂温度骤降，"在你们提交最终选科后，我有必要展示——"

光幕展开，天体物理与应用物理的柱状图高耸如摩天楼，核物理、物理化学等的柱状图也冲出一定高度，而理论物理的数值几乎贴着坐标轴蠕动。当看到那孤零零的"2"时，礼堂里响起一阵窸窣声。谭鹰后颈的植入芯片突然发烫，像是被无形的目光灼烧。

一个全息窗口在她身后的光幕表面展开，显示着各专业历年就业率。物理其它分支的曲线像火箭般蹿升，而理论物理的折线则一路俯冲，最后变成刺眼的红色警告符号。

"现在看选科分布星图。"渚红回到讲台，挥手展开一片星系图。代表天体物理的金色光点如蜂群般聚集，应用物理的蓝点也不遑多让，而在最边缘的黑暗地带，两个孤零零的红点几乎重叠在一起。

……

渚鸿最后对理论物理的压轴讲解的讲解像一把碎骨刀："三十世纪不需要空中楼阁。当殖民舰队的曲率引擎每秒钟消耗三吨反物质时，谁能等你们证明十一维空间的弦论模型？"光幕切换成联邦边疆星系的实时画面，采矿舰队正在撕裂某颗气态行星的大气层，"应用物理去年毕业生平均起薪是理论物理的17.8倍。很遗憾，时代需要的是立即能投入新型曲率引擎改装的工程师，不是研究虚粒子涨落的哲学家。"

周鹤的指甲迅速在桌面上敲出摩斯电码：【她在说谎】

谭鹰假装揉眼睛，用视网膜投影回复：【希望是这样】

"但这不代表理论物理没有价值。"渚鸿的影像突然分裂成十二个不同年代的科学家，"只是它的回报周期..."十二个影像同时露出苦笑，"可能比猎户座悬臂还长。"

"当然。"渚鸿再次转向理论物理区域，嘴角扭曲成微笑的弧度，"总有不信邪的。"

全息屏切换成两个并排的名字，周围立刻爆发出低声议论。谭鹰能感受到那些扎在后背上的视线——好奇的，嘲弄的，还有几道带着微妙恶意的。他眼角余光瞥见周鹤正倾斜着指甲刀，在椅背上刻着什么，动作自然得像在记笔记。

"恭喜谭鹰和周鹤同学。"渚红的声音里带着电子合成的甜腻，"你们将成为本届唯二的理论物理主修生。"她故意停顿了一下，"也是建校以来第一对选择该专业的...室友。"

后排传来磁浮椅子错位的声音。黄奕维低着头手忙脚乱地扶正椅子，身边男同学桌面的学院平板上反射着论坛界面的残影——不用看也知道是哪个版面在狂欢。

……

全息投影切换成往届学生的数据流。谭鹰盯着那些红色警告标记——98%的挂科率里，有73%倒在"模型实证"环节。周鹤刻东西的时呼吸突然变得很轻，轻得像在屏息。

"作为你们的导师，"渚红的影像突然穿上博士袍，"我建议科代表由..."她的目光在谭鹰和周鹤之间摇摆，最后停在谭鹰的备用眼膜上，"谭鹰同学担任。毕竟他的小古董还躺在我办公室的保险柜里。"

"安静，理论物理实操考试规则现在公开。"渚鸿打了个响指镇住讨论声，空中浮现出复杂的设备图纸，"期末课题是证明给定的理论模型。去年有个学生自杀式验证十一维空间..."渚鸿的投影扭曲成尖叫的人形，"现在还在精神病院数金鱼。"

礼堂里爆发大笑。谭鹰注意到周鹤的嘴角抽了抽——这是他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类似表情波动的迹象。

"现在观摩下理论物理生的实践课题。"哄笑声中，渚红背后的投影变成一团混沌的夸克胶子等离子体，"本学期理论物理生终考题目——证明你们设计的时空模型能在量子计算机中稳定运行超过3飞秒。"

礼堂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谭鹰知道为什么——普通量子模型能坚持不被证伪1飞秒就是突破，3飞秒相当于要求原始人造出核电站。

周鹤和谭鹰同时举起手，下一秒惊讶地对视了一眼：

谭鹰："额…请问那个时空体系可以开支路反证伪吗？"

周鹤： "可用非标准量子位吗？"

渚鸿的投影出现半秒的延迟："理论上可以，但学院不提供直接思路——"

"车到山前必有路。"周鹤嚼着糖果，往椅背上一靠。

"船到桥头自然直是吧…欸我和你说个很逆天的…"谭鹰侧手挡住嘴，"我编的概率程序分析出了这个考题今年出。"

"集会结束。"渚鸿的影像开始不稳定，"谭代表，记得下午来档案室取教学大纲。"她在消失前最后看了周鹤一眼，那眼神让谭鹰想起家里监控AI发现入侵者时的扫描光束。

散会时人群自动分流。选择理论物理的两人像两颗逆行的粒子，穿过涌向热门专业咨询台的人潮。走廊公告板上显示着新鲜出炉的恶搞P图——有两个披着兽皮的原始人捧着虚粒子，配文"理论物理：回到石器时代！"

"别碰。"周鹤突然拽住谭鹰伸向公告板的手，"涂了接触式追踪剂。"

她的掌心有层细密的气态胶质，和昨天遮住宿舍监控一模一样，蹭在谭鹰手腕上闪着模糊哑光。没等谭鹰发问，周鹤已经松开手，那些胶状物质聚合成微型箭头，指向消防通道。

"B7实验室，今晚8点，带着你抽屉第三格的眼镜设计图，不是秘密行动，而是我们得开始做这课题，"她压低声音，"还有你的火箭灯。"

谭鹰的呼吸一滞——他昨晚画的设计图根本没告诉过任何人，还有被改成绘图工具的火箭小夜灯。

"对了。"周鹤走出几步又回头，黑眼睛在走廊暗处泛着冷光，"你父亲刚才往宿舍打了四次电话。"

当谭鹰回到空无一人的宿舍时，发现自己的终端机确实亮着未接提示。周鹤好像遗忘了她的雷达，那个装置正在以完全不符合宿舍用电功率的强度运转。

他打开抽屉。那张眼镜设计图背面，不知何时多了一行印刷体小字，落款是CE：

"EG-1204不是你眼镜材料的编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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