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家有儿初长成

光阴似三月溪水，潺潺流过指尖。当年那个在茉莉花丛中嬉戏的小女孩，如今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白茉腰间常悬一枚酒壶，通体玄黑，金丝缠纹，壶身一朵白玉茉莉傲然绽放，恰似她孤高清冷的性子。

此壶是她及笄之年，父亲从西域带回的礼物。自那以后，除沐浴就寝外，酒壶从未离身。就连去城南小酒馆吃酒，她也必要带着。

这日黄昏，白茉照例扮作男装，一袭月白长衫，墨发高束，腰间酒壶随步伐轻晃。路过胭脂铺时，两个梳着双鬟的少女突然红了脸，你推我搡地窃窃私语。她早已习惯这般目光，正要拐进酒馆，忽听身后有人道：

"这位公子气度不凡，可愿与在下手谈一局？寒舍藏有祖传的黑白玉棋子……"

白茉正回味着壶中残存的桃花酿醇香，闻言眉头一蹙。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壶身茉莉花纹，往昔记忆如潮水漫上心头——

"小姐！不好了！"

小锦跌跌撞撞冲进院子，被门槛绊得扑倒在地。白茉放下酒壶去扶，却见侍女满脸泪痕："老爷被官兵抓走了！今早他正与刘大人对弈，突然闯进一队带刀侍卫，硬说老爷私通蛮夷……"

"荒谬！"白茉指尖掐进掌心。父亲征战西北十余年，若真有不臣之心，当年何必用一身伤痕换回边境太平？

"他们……他们指着棋盘说那是蛮夷密信……"小锦哭得语不成声，"夫人上前理论，被推倒在地，至今昏迷不醒……"

白茉脑中轰然作响。她冲进内室时，见祖母正用沾了药油的帕子为母亲擦拭额头。老人家抬头刹那，浑浊的泪滴在锦被上，洇出铜钱大的深痕。

"你爹这次……怕是凶多吉少啊。"祖母的声音像枯叶摩擦。

白茉咬紧牙关，舌尖尝到铁锈味才惊觉唇已咬破。她突然跪地重重叩首："祖母保重，孙女定带父亲回家。"

"糊涂！"祖母一把攥住她手腕，枯枝似的手指直发抖，"皇宫是吃人的地方！那些考中状元的都要脱层皮，你……"

窗外一阵疾风掠过，吹得案上医书哗哗作响。白茉望着飘落的纸页，恍惚想起十一岁那年，父亲教她握剑时说："茉儿，这世道有时就像暴雨前的闷雷——你听见声响时，闪电早已劈下来了。"

启程前夜，白茉独往后山溪畔。

月光碎在潺潺流水中，仿佛谁打翻了一斛珍珠。她仰头饮尽壶中酒，琥珀色的液体顺着下颌滑落，与水中倒影连成晶莹的线。

"铮——"

记忆里突然响起清越的剑鸣。那年她练剑时，父亲皱眉拍落她手中银剑："握法不对！"

剑身还在空中翻转，她已旋身踢中剑柄。待父亲惊呼时，刻着茉莉纹的剑恰落回她掌心。"若按爹爹教的握法，"少女扬起下巴，"敌袭时反而难以变招。"

父亲怔愣片刻，突然抚须大笑。他眼角笑纹里还沾着塞外风沙，掌心厚厚的茧摩挲着她发顶："好小子！孺子可教也！"

冰凉的夜露打湿衣摆，白茉才惊觉自己笑了。指尖抚过酒壶上的茉莉花，仿佛又看见父亲在营帐中点着油灯，用匕首一点点雕琢壶身的身影。

"爹爹……"泪珠坠入溪水，惊散一池星光。

她不知道明日踏入皇城会遭遇什么，但确信两件事：那盘被当作"罪证"的棋局绝对清白，以及——

壶中最后一滴酒落入喉间时，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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