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纸条攥得发皱。
紫藤花瓣扎得掌心生疼,可这点疼比不过心跳——从十点半拿到纸条到现在,我在房里来回走了十七圈。
窗台上的搪瓷杯倒扣着,杯底压着赵阿姨说的“锅炉下的盒子”,可此刻我满脑子都是纸条背面的血色蝴蝶,和苏灼华那句“他藏的不是药”。
老图书馆在三楼最西头,平时总锁着门。
我摸黑下楼时,每一步都像踩在鼓面上——楼梯扶手的漆早掉光了,木刺扎进虎口;转角处的应急灯忽明忽暗,把影子拉得老长,有那么一瞬我甚至错觉那影子是苏灼华,正踮脚往我兜里塞什么。
推开门的刹那,霉味裹着潮湿的纸页味涌出来。
月光从天窗漏下来,在地板上碎成银斑,照见靠窗的木桌上坐着个人。
她蜷成很小一团,画本摊在膝头,铅笔尖在纸上游走,发出细沙般的声响。
听见动静,她猛地抬头,我看见她瞳孔在黑暗里收缩,像被惊动的猫。
“沈医生。”她声音轻得像叹气,指尖把画纸边缘折出一道褶,“我以为…你不会来。”
我摸黑挪到她对面坐下。
木椅吱呀一声,她的肩膀跟着颤了颤。
借着月光,我看清她画的是个被铁链捆住的女孩——女孩的脸模糊成一团,可手腕上的铁链画得极细,每一环都勾着血珠;背景是歪歪扭扭的砖墙,墙根有个碗口大的洞,正往外渗黑水。
“这是…你小时候?”我尽量放轻声音。
她的铅笔突然断了,铅芯碎在纸上,像颗炸开的黑痣。
“我爸是地质勘探队的。”她盯着自己的指甲,那上面沾着洗不掉的丙烯颜料,“八岁那年雨季,他说要带我去看他新找到的宝贝。”她的喉结动了动,“那是个废弃的矿洞,他把我锁在里面,说要锻炼我的胆量。”
我看见她的手指在发抖,指甲掐进掌心。“洞里没有光,只有滴水声。”她突然抬头看我,眼睛亮得吓人,“你知道吗?
人在完全黑暗里待久了,会听见很多声音——妈妈喊我回家吃饭的声音,弟弟摔碎碗的哭声,还有…还有老鼠啃骨头的声音。”她的呼吸急促起来,“我喊哑了嗓子,可我爸在洞外喝酒,他说小灼华要乖,爸爸数到一千就来接你。”
我伸手碰了碰她搁在桌上的手背。
她的皮肤凉得像块冰,可当我要收回手时,她突然反握住我,力气大得惊人。“后来呢?”我轻声问。
“后来?”她笑了,那笑比哭还难看,“后来矿洞塌了。
我爸被埋在外面,我在里面扒了三天土,指甲全掀了。”她松开我的手,抓起铅笔在画上添了几笔——洞顶的石头正在往下掉,其中一块砸在女孩脚边,“他们找到我时,我正用牙齿啃铁链。
医生说我得了狂喜型躁郁,可我知道…”她突然压低声音,“我知道我只是怕黑,怕安静,怕那种…被全世界忘掉的感觉。”
我喉咙发紧。
前几天她总在走廊里笑,笑声像碎玻璃,原来都是在掩盖这个。
我想起她画里的血色蝴蝶——蝴蝶的翅膀是用血点连成的,每一笔都在说“我还活着,我还活着”。
“所以你画蝴蝶。”我指着她膝头的画本,“蝴蝶是自由的,对吗?”
她愣住了。
月光刚好落在她脸上,我看见她睫毛上挂着的泪,这次没忍住,顺着脸颊砸在画上,把女孩的脸晕开一片。“沈医生,”她吸了吸鼻子,“你是第一个…不问我为什么发疯的人。”
我们的对话被一声木板吱呀打断。
那声音像有人踩在腐烂的地板上,在寂静的图书馆里格外刺耳。
苏灼华的画本“啪”地掉在地上,她猛地站起来,后背抵着墙,眼睛瞪得滚圆。
我也站了起来,心跳快得几乎要撞破肋骨——这声音太熟悉了,是李明的橡胶棍。
门被踹开的瞬间,我闻到了劣质烟草味。
李明举着油灯,灯光在他脸上投下阴影,像道狰狞的疤。
他身后跟着两个护工,一个攥着扳手,另一个摸着后腰的钥匙串——那串钥匙我在锅炉房见过,赵阿姨说的“盒子”,应该就挂在其中某把钥匙上。
“好啊沈医生,”李明的喉结动了动,橡胶棍敲在椅背上,“大半夜不睡觉,跟疯女人混在老图书馆?”他眯起眼,盯着地上的画本,“你们在看什么?
藏宝图?”
我脑子转得飞快。
赵阿姨说过李明偷止疼片,但苏灼华说“他藏的不是药”——结合锅炉房的盒子,或许是更见不得人的东西。
我得先稳住他。“张护士说最近缺医疗物资,“我尽量让声音平稳,“苏灼华说老图书馆可能有库存,我来查查。”
李明突然笑了,笑得肩膀直颤。“医疗物资?”他弯腰捡起画本,盯着那幅铁链女孩看了两秒,突然把画本撕成两半,“这破画能当药?”苏灼华发出一声低喊,我看见她指甲在墙上抠出白印。
“李主管,”我往前跨了一步,“你要是不信,可以现在跟我去仓库对账本。”我故意提到“账本”,李明的脸瞬间白了——赵阿姨说过张护士在查药品流失,他最怕这个。
就在气氛要绷断时,走廊里传来咳嗽声。
赵阿姨举着煤油灯走过来,银发在灯光下泛着金。“李主管,”她用袖子擦了擦眼镜,“院长让我来查各屋安全。
老图书馆的电线老化,您在这儿抽烟可不成。”她指了指李明指间的烟头,“万一引着了旧书…您担待得起?”
李明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把撕碎的画本摔在地上,“走!”两个护工跟着他出去了,橡胶棍敲地的声音渐渐远了。
苏灼华滑坐在地上,捡起撕碎的画本。
我蹲下去帮她捡,指尖碰到她的,这次她的手暖了些。“对不起,”她声音发哑,“我不该约你来的。”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把半张画本递给她,“我早该发现,你画里的锅炉房,是在暗示我去查李明藏的东西。”我想起赵阿姨说的“锅炉下的盒子”,攥紧了口袋里的钥匙——等天亮,我得去看看里面到底装着什么。
月光不知什么时候被云遮住了。
我扶苏灼华起来时,听见窗外传来乌鸦叫,一声比一声凄厉。
她抱着画本往门外走,走到一半突然回头,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像星子:“沈医生,明天…能陪我去锅炉房吗?”
我点头。她笑了,这次的笑没那么刺人,像春天化冻的溪水。
等她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我摸黑下楼回房。
路过食堂时,窗子里漏出一点光——有人在擦桌子,动作机械得像钟摆。
我凑近看了眼,是个穿蓝布衫的年轻人,头发乱得像鸟窝,边擦边嘀咕:“在无声海,生者与死者的界限早已混淆通往天堂和地狱的道路已经被摧毁…”
我没多停留。
回房后,我把赵阿姨给的钥匙塞进枕头底下,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
明天天亮,我得先去食堂吃早饭——那个擦桌子的年轻人,总让我想起病历本上“言晓雨”的名字,诊断写着“幻想性行为”。
可他嘀咕的“在无声海,生者与死者的界限早已混淆”,总让我心里发毛。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像有人在敲窗户。
我翻了个身,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明天,该来的总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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