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铸魂

当救护车的红灯在盘山公路上化作一点微弱的红芒消失时，我攥着铜齿轮的手指已然满是冷汗。月光洒下，将齿轮内侧的刻痕投映在我的掌心，那“XC-07”的编号下密密麻麻的算式，仿佛突然和父亲常年描画的机械图纸重合起来。他总爱说“咱们工人有力量”，却从未允许我触碰书房里那把锁着的铁皮算盘。首钢厂区午夜的气息扑面而来，铁锈的味道裹挟着高炉尚未散尽的余温，我沿着墙根悄然向三号高炉靠近。“老地方”，老陈头所说的这个地点，分明是父亲当年修理设备时藏匿私人物品的夹层，然而此刻，那里却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一束黑影从通风管道掠过，俄制马卡洛夫手枪的轮廓清晰可见，握把上的红色布条在探照灯下泛着血一般的暗红色。“小梅？”一声带着沙哑川音的呼唤混杂着咳嗽响起，随后一位穿着蓝布工装的老人从铸铁支架后现身。他的安全帽檐沾着新鲜煤灰，而胸前的工牌锃亮得几乎反常——“首钢技术顾问”字样下，隐约藏有一枚半褪色的红星徽章。我正欲开口，一道玻璃碎裂的刺耳声响骤然从头顶炸开。我的视线扫向二十米外天车驾驶舱，少校迷彩服上的银质奖章反射出探照灯的光芒，左手稳稳按在红色警报按钮上。老陈头猛然扯开衣襟，胸膛上满是烧伤疤痕的皮肤下，某种金属器械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娃儿，你爹当年熔掉的不是军功章，是一台能监听整条边境线的……”话音未落，马卡洛夫手枪的冰冷枪口已抵住了老人的后脑。我下意识地将手中的铜齿轮掷向空中，齿轮旋转时带起的风掀动了老陈头的衣领，露出了他颈间挂着的半块身份铭牌——“XX-07研究所首席技师”。少校的瞳孔骤然收缩，扣动扳机的手指却忽然僵住，因为齿轮落地时弹起的雨滴，在探照灯下折射出了一道七彩光谱。“这是当年干扰器的核心部件。”老陈头喉结滚动，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1979年除夕，你爹就是揣着这玩意儿……”话到一半，厂区警报尖锐响起。我看见少校肩章的反光中闪过一张熟悉的面容——守墓人的脸。迷彩服胸口的“国安三处”标识正在冒出缕缕青烟。原来那滴落在对讲机上的雨水，早已注定会引发电路短路。混乱之中，有人猛然撞开了铁门，三个戴着防毒面具的壮汉抬着担架闯入。沈振国惨白的脸在消毒灯下如透明蜡像，脖颈处的青筋却暴突如钢筋：“切断……所有无线信号……”他染血的手指在空中划出断续的轨迹，竟是与工具房血痕相同的三短两长节奏。老陈头忽然嚎啕大哭，从工装裤口袋里掏出一个锈迹斑斑的怀表。怀表表面的裂痕恰好拼出“1979.2.17”的纹路。当马卡洛夫手枪第三次瞄准不同方向时，我终于看清了枪口的颤抖轨迹——那不是瞄准，而是在地面敲击摩斯密码的节奏。少校突然调转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这一举动让迷彩服左胸的银质奖章彻底碎裂，露出底下的烫金繁体字：“中苏边境自卫还击战”。“报告长官！”破门而入的士兵高举平板，屏幕的蓝光照出卫星地图上闪烁的红点，“俄方特种部队已越过额尔古纳河，他们要的是……”话语被高炉骤然喷发的蒸汽中断，老陈头趁机将铜齿轮塞进我的手心。齿轮边缘的豁口刚好嵌入我的戒指内侧，严丝合缝得如同父亲特意为我量身打造的榫卯。晨光刺破云层之时，我站在父亲当年坠落的防空洞前。铜齿轮在掌心发烫，内侧新露出的刻痕拼出半句诗：“千锤万凿出深山。”远处传来直升机编队的轰鸣声，机身上的“中国应急”字样鲜红如血。少校的声音透过对讲机穿透晨雾：“根据《国家总体安全观实施纲要》，请立即……”却被突如其来响彻天空的《咱们工人有力量》歌声盖过——不知哪个车间的喇叭在这紧要关头爆了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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