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雪魂

血莲幻境在墨珠坠入莲心的刹那剧烈震颤，三百片红雪同时停滞在半空。雪鸢的指尖还悬在破碎的眼眶前，金莲根系突然暴长，刺入悬浮的命魂墨珠时发出琉璃碎裂的脆响。

"癸卯年三月初七，代受笔刑十七道。"

第一段记忆随着红雪融化灌入瞳孔。青年谢必安跪在孽镜台前，判官笔悬在他天灵盖上方三寸，朱墨混合着魂血凝细针刺入百会穴。他后颈暴起的青筋在紫金官服领口若隐若现，喉结滚动着咽下所有闷哼。

雪鸢的指甲掐进掌心。这是她三百年前判下的第一个负心人，当时笔尖确实传来异常反噬——原来那十七道本该洞穿魂魄的伤痕，全转移到了面前这个看似公事的白无常身上。

"丁未年腊月廿三，替承姻缘簿反噬。"

第二片红雪烙在锁骨。记忆里的谢必安正在姻缘殿偏厅修改命簿，他左手无名指被红线勒出森森白骨，右手却稳稳握着雪鸢的判官笔，将簿册上"克夫"的朱批一笔笔勾到自己命格栏。窗外飘来的合欢香里混进了铁锈味。

雪鸢的独眼突然涌出滚烫液体。那年她因判错姻缘被罚禁，谢必安来送糕点袖口有血渍。当时只是他抓捕恶鬼受的伤，没想到替她承受簿反噬时被红线绞了指骨。

红雪越落急，记忆画面开始重叠闪现。戊申年中元节替挡油锅戾气、庚戌年清明代偿魂飞魄散之刑、甲寅年除夕独自咽下生死簿篡改的天罚......三百段记忆如暴雨砸向金莲，每段里都有谢必安在处咳血的侧影，都有他指尖抚过判官笔上并蒂莲纹的小动作。

"你他妈疯了吗？"雪鸢的嘶吼震得幻境簌簌掉渣。金莲根系突然暴起缠住所有红雪，强行拼凑出谢必安残破的魂魄轮廓。那半透明虚影正维持着扑向雷劫的姿势，后背被紫金雷电撕开的裂痕里，密密麻麻全是"雪鸢"二字组成的血色咒文。

阎王茧蛹突然裂开缝隙，婴儿啼哭般的尖啸刺得红雪纷纷炸裂。雪鸢手将官笔钉入自己心口，蘸着心头血虚空划出敕令："以吾为镜，照汝魂所愿——"

金莲根系骤然发亮。谢必安魂魄深处最的记忆被血光剖开：三百年来每次献祭元精后，他都会独自跪在无人的孽镜台前，将判官笔反噬的伤痕一道一道刻进自己魂魄。朱砂混着魂血写她名字时，喉间溢出的从来不是痛呼而是带着笑意的低语："值得。"

雷劫劈到第三重时，红雪突然凝成实体。鸢看着自己皮肤上蔓延红色冰裂纹那些纹路正与谢必安魂魄上的伤痕完美对应。某道格外深的裂纹突然传来温度，她听见二十岁那年的谢必安在记忆里轻笑："娘子若发现契约被我加了条款，怕是要掀了阎罗殿......"

"现在发现了。"雪鸢的独眼金莲突然绽放，花蕊里喷出三百道金线入雷云。红雪契约在皮肤上灼烧出条款的瞬间，谢必安残魂心口浮现最后一道隐藏记录——他消散前用魂魄写就的"献祭者保留解释权"，底下行被血渍晕的小字："解释权即：以我魂飞魄，换她长命百岁。"

茧蛹里的餮纹突然暴起婴儿手臂撕扯着要抢夺命魂墨珠。雪鸢的判官笔抢先取红雪契约渗出的血墨，在虚空写下"癸卯年真相"最后一笔。整个幻境突然坍缩成一点金光，笔尖悬着那混有两人命魂的墨汁正坠向谢必安残魂眉心——

墨珠坠入谢必安眉心的刹那，雪听见三百声重叠的"值得"在耳膜炸开。金莲根系突然暴，将漫天红压缩成滴血泪悬在笔尖，她嗅到记忆里最熟悉的那缕松墨香——是谢必安每次修改命簿时，特意为她调制的安神墨。

"契约成立。"

判官笔突然自行书写，血泪墨汁在虚空铺开三百张生死簿残页。每页右下角都印着半枚带牙印的指印——那是三百年前谢必安初任白无常时，被她生气咬破手指留下的凭证。

雷云突然裂开道金缝。雪鸢抬头看见自己当年咬他时，谢必安藏在袖子里颤抖的指尖正从记忆里浮现。那根手指现在悬在重新凝聚的魂魄心口，蘸着雷光写："解释权补充条款：咬痕即印章。"

阎王茧蛹里突然伸出青黑小手，抓住最近的红记忆就往嘴里塞。雪鸢反手判官笔向茧蛹，笔杆化作当年咬谢必安的那颗虎牙精准钉住偷食的鬼手。

"还轮不到吃。"

她扯断金莲根系缠住谢必安正在实体化的手腕，触到的皮肤温度烫得惊人——是三百年来所有反噬伤痕在同时灼烧。那些带着她名字的咒文正顺着相触的皮肤往她魂魄里爬，像终于找到家的萤火虫。

雷劫劈到第七重时，谢必安睫毛突然颤了下。雪鸢看见他残魂的喉结在滚动，却发不出声音。她毫不犹豫把还剩半截的金莲塞进他嘴里，莲瓣割破嘴唇的瞬间三百段记忆里被刻意静音的部分震耳欲聋：

"......赶在雪大人发现前把反噬转移......"

"......判官笔第七道伤痕用她名字写会更牢固......"

"......契约再加层保护条款，位置就刻在"

婴儿啼哭突然变成尖笑。雪鸢猛地回头，看见茧表面浮现出她三百年前判案官印——正是谢必安修改契约用的印章原件。饕餮纹正在啃食印章边缘，每咬一口就有段记忆变成空白。

"你休想！"

她拔出心口的判官笔捅向自己独眼，金莲瞳孔溅出的血珠在空中结成网，兜住所有被啃食的记忆碎片。剧痛中听见谢必安终于发出声音，说的却是三百年前她昏迷时听过的话别怕，魂魄相缠就不疼了......"

最后一个字化作金线缠上她手腕，雪鸢突然看清契约最终条款的藏处——在谢必安左肋第三根骨头内侧，刻着她当年随手画在结案宗上的小莲花。此刻那朵莲花正在雷光中绽放，花蕊里躺着枚被血泡透的铜钱。

正是她初入地府时，当买路钱扔进忘川的那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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