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冰封圣像

永恒之城死了，被钉在它自己的心脏上。

圣彼得广场早已不再是信仰的穹庐。它被一座覆盖着厚厚铅灰色积雪的巨蛋型钢骨结构粗暴笼罩，如同扣在尸体上的巨大工业棺椁。穹顶外，永冻纪元的墨绿色寒渊无声咆哮。穹顶内，混乱的低温辐射压榨着每一丝可怜的余温，空气沉重如同液态铅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过滤系统难以祛除的冰冷铁腥味。

广场中央，那座象征永恒信仰的方尖碑早已倾塌，只剩下狰狞的、包裹着黑色冻霜的断口，斜插入冰冷的广场地砖，像一块巨大的墓碑。环绕广场的柱廊阴影深处，挤满了裹着厚厚肮脏保温布匹的信徒，他们灰败的面孔从缝隙中透出，眼睛里没有虔诚的光，只有一种麻木的、等待最终审判降临的绝望。人挤着人，如同沙丁鱼罐头，试图榨取彼此身上最后一点可怜的热量，但寒气依旧从脚下冰冷的金属格栅地板丝丝缕缕地渗透上来，钻透包裹的每一层，啃噬着早已冻僵的骨髓。

死寂。只余下无数压抑的咳嗽和濒死的喘息。连哭泣都显得奢侈，因为那会更快地耗尽胸腔里仅存的、带着冰碴的温热空气。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绝望汪洋中心，冰冷的金属祭台被搭建起来，粗糙、简陋，却覆盖着一层令人不适的“洁净”——那是反复清洗又快速在低温中冻结的冰晶层留下的、白得刺眼的残留。祭台上方，没有供奉神像，却悬挂着一个巨大的、由某种半透明柔性显示屏构成的圆形“神迹光环”。屏幕上，并非圣光，而是实时投射着穹顶之外那吞噬了百分之二十天幕的恐怖深蓝巨构体！它的形象经过了后期扭曲处理，冰冷涡流被渲染成圣洁的光轮，幽蓝的辉光被强调为至高无上的纯粹神性！一个巨大无比的、燃烧着星焰尾巴的十字光纹覆盖在那巨构体影像的核心！

教皇的方舟——那艘代表着星火教团最后尊严与秩序的流线型磁悬浮座驾，如同被冻结在寒渊中的银色飞梭，悄无声息地滑入广场中心，停泊在那简陋冰冷的祭坛下方。与周围破败的灰色相比，它显得过于精致，过于光洁，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脆弱工艺品。

冰冷的机械运转声响起。船体侧面的舱门如同冻结的冰川断裂般缓缓开启。

没有随从，没有红衣主教。一道身影独自步出。

教宗庇护七世。

他穿着一身被染成圣洁无瑕的、却又在厚重织物下衬着暗银色高效恒温功能层的复合式长袍，这袍子在昏暗死寂的广场中如同自身在发光。高高的尖顶主教冠上，点缀着并非珠宝，而是利用古老陨石坑深层冰芯中提取的、在超低温下会发出微弱蓝色荧光的特殊晶体。他的脸上覆盖着一张由透明材料制成的呼吸面罩，面罩内嵌的微型过滤器正发出轻微但持续的嘶嘶声，喷出的温热气体在他面前的透明罩内壁瞬间凝结成细碎的冰花，又被他行进时的细微震动抖落。手中紧紧握着的，并非金质的权杖，而是一柄古老样式、材质却冰冷现代的长矛——那是“朗基努斯之矛”的复制品，或者，是他们所声称的“圣物”。矛尖闪烁着并非血光，而是某种高效电池驱动的、用于在极端低温下形成特定能量场的尖锐放电针。

他一步一步走上祭台，脚步沉重地踏在冰冷的金属阶梯上，发出清晰而孤独的回响。每一步，都让广场上无数双灰败的眼睛随之转动，如同濒死的鱼眼。他站在祭台中心，穹顶之外那扭曲放大的深蓝巨构体影像如同圣光轮般笼罩着他脆弱的身影。他缓缓举起手中的圣矛。

“我的羔羊们！”他的声音透过面罩内置的扩音器传出，带着一种被电声扭曲后徒增空洞的庄严，在死寂中回荡，刺耳得如同冰层裂开。“抬起头！看向主为我们燃起的星焰之路！”

他手指指向头顶那个巨大的深蓝十字影像。

“我们所历经的苦难，是神圣的淬炼！我们所感受的严寒，是纯净的洗礼！新德里污秽的巢穴已被点燃！穹顶的污秽造物……”他的话语微微一顿，仿佛被那影像中真实的冰冷触感刺了一下，但随即被更狂热的语调掩盖，“……亦将在主的星焰下崩解！此刻！就在此！主已降临！祂将张开祂圣洁的巨口！”

他将手中的圣矛高高擎起，矛尖直指“神迹光环”中那巨大的深蓝十字核心，指向那投影扭曲勾勒出的、仿佛要张开吞噬一切的无面巨口轮廓！冰冷的辉光映照在他因为激动而扭曲的脸上，透明的面罩内壁水汽更多了，一片朦胧。

“让我们！献上最纯净的祈祷！让我们的灵！与主的光辉同频！让这腐朽的囚笼！化为我们飞升的熔炉！”他张开双臂，像一个即将拥抱冰冷神祇的殉道者。

“呼！啊——！！！”

无数压抑的、嘶哑的、濒死的吼叫如同潮水般从广场边缘灰暗的信徒人潮中爆发出来！那不再是祷告，而是绝望深渊中最后一次的、撕心裂肺的嚎叫！数万人同时张开嘴，疯狂地朝着祭台上、朝着那冰冷的光环影像呼喊！声音汇聚成一股带着血腥气的狂暴气流，瞬间冲垮了广场上方沉重的死寂！冰冷的空气中，无数细微的唾沫星子瞬间凝结成冰雾，弥漫开来！

几乎在同一时刻！

嗡——————！

一股冰冷到足以冻结灵魂的、无法言说的“嗡鸣”，如同亿万根冰晶组成的钢针，猛然刺穿了所有人的颅骨！它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在场的每一个人！数万人濒死绝望下强行激发出的、带着浓重死亡与混乱气息的微弱脑波，在这一瞬，在某种非人意志的引导下，极其短暂地、疯狂地……在物理层面达到了“同频共振”！

那简陋祭台上悬挂的、闪烁着扭曲深蓝光芒的“神迹光环”屏幕，猛然爆发出实质性的冰蓝强光！那光芒刺目、冰冷，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祭坛上，庇护七世高举圣矛的姿势如同凝固的黑白照片。他身后那巨大飞船“方舟”的流线型外壳表面，以及环绕广场冰冷合金骨架结构的每一寸表面——甚至在每一个张着嘴、发出绝望嘶吼的信徒脚下的金属格栅地板上！一层闪烁着幽蓝寒光的、肉眼可见的薄霜，正以惊人的速度疯狂滋生、蔓延！冰霜蔓延之处，温度指数般骤降！

庇护七世举着圣矛的右手微微一顿！他覆盖在透明呼吸面罩下的脸猛地转向方舟的方向，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无法掩饰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恐！他看到……

方舟那平滑如镜的银白色合金外壳，此刻已被急速蔓延的幽蓝冰霜覆盖了接近三分之一！如同被冻结的银海！而他刚才通过方舟内部监控系统，在那片冰蓝表面之下，在那密封隔绝的船舱内部——空气循环系统滤网、门轴接缝处……甚至他专属座椅的扶手皮革表面——也正析出同样闪烁着不祥幽蓝光泽的冰晶！

这冰霜……这绝对的低温……并非源于外界！它……它像从虚空中……像从共振产生的混乱场中……直接……凭空……凝聚！并且……它无视了物理隔绝？！

“不……不……”一丝带着恐惧颤音的微喘，被锁死在他的面罩内部，变成了冰冷的白霜。

然而。

嗡——————！！！

比之前强烈十倍！冰冷百倍！非人的嗡鸣再次贯穿！这一次，它不再是脑波的单纯共振，而像是在亿万濒死心灵最后绝望的集体哀鸣中，加入了某种……更高维的冰冷和弦！那光环屏幕中央的深蓝十字影像猛地向内坍缩！瞬间化作一个巨大无比的、旋转的冰冷漩涡！

咔！

教皇庇护七世手中那柄闪烁着放电针的圣矛，矛尖尖端一丝微弱的电弧刚刚亮起，就在这骤然降临的、绝对的“场”之下，如同被冻僵的火柴，“噗”地一声彻底熄灭！矛体本身的温度也瞬间骤降，冰冷的触感瞬间透过金属传导到他的掌心！

“呃——啊！！！”教皇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如同被瞬间噎住气管的惨嚎！他高高举起的双臂连同那根冰冷的圣矛，瞬间被一层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凝结的、晶莹剔透的固态寒冰彻底包裹！那冰层瞬间蔓延过他厚重的白色长袍，覆盖他尖顶的主教冠，将他整个人瞬间冻成了一座保持着僵硬姿势的冰雕圣像！

他脸上的透明呼吸面罩内壁，喷出的温热气体再也无法融化冰霜，瞬间在内壁凝结成厚厚一层白色的冰花！面罩过滤器的嘶嘶声变成了断断续续、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冰塞窒息的悲鸣！他那因极度恐惧而瞪大的眼睛，在冰晶覆盖的透明面罩后，隔着冻结的雾气，死死地、惊恐地……望向了祭台上方那个坍缩的深蓝漩涡……

轰！！！

一股无形的、席卷一切的、绝对零度的狂澜，如同神明冰冷的吐息，以那个深蓝漩涡为核心，猛地向下爆发！

冰！幽蓝的、绝对冰冷的寒冰！如同拥有生命，如同无形的爆炸冲击波，瞬间扩散！

教皇庇护七世冻结的身体，连同他那艘银色流线型的方舟座驾，瞬间彻底淹没在幽蓝的、如同千年寒玉般的寒冰之中！冰层并非包裹，是彻底吞没！教皇冰雕的面容，连同那冻结的、带着最后一丝惊恐表情的眼睛，被封印在数米厚的、绝对纯净的幽蓝坚冰深处！

冰浪毫无阻碍地横扫整个圣彼得广场！

绝望的嘶吼戛然而止！

不是停止。是冻结！

亿万信徒张开的、试图发出最后祈祷与嚎叫的口腔，被瞬间涌入的绝对寒气封死！冰冷的空气直接在他们喉管内凝结成尖锐的冰棱！那数万张开的嘴，连同脸上残存的恐惧、麻木、扭曲，在刹那间凝固！覆盖全身的保温布匹被冰浪扫过，连同下面的躯体一起冻结！从祭坛中心向外辐射，数万生灵化作了一片保持着前一刻最后动作和表情的、连绵不绝的……冰封雕塑群！

冰霜攀爬上了冰冷祭台的金属架，封冻了穹顶的钢铁骨架。温度计？任何试图测量温度的设备在冰浪接触的瞬间就已粉碎！寂静。绝对的寂静覆盖了整个广场。连冰晶凝结时那细微的“咔咔”声都被这绝对的死寂吞噬。只有那覆盖了视野的、深邃、均匀、如同亘古不变的幽蓝冰川。祭坛上方，“神迹光环”屏幕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只留下一片焦黑的窟窿，仿佛一个嘲弄的、通往虚无的空洞。

穹顶顶部，厚厚的雪层在震动中被撕裂、滑落。

一个瞬间覆盖了数平方公里的巨大阴影，投射在下方冰冷的广场冰面上，并在那幽蓝的冰川背景上投射得更加清晰。阴影的边缘，在广场冰面投射出的光景扭曲放大——

那不是任何建筑残骸的影子。

它的轮廓，如同一个巨大到填满了整个穹顶天际线的、由纯粹的冰冷负空间勾勒出的巨口轮廓！上缘是锐利如冰崖的边缘，下缘延伸着如同撕裂黑暗的、燃烧着星焰边缘的裂纹——那巨大的幽蓝冰面，如同镜面，映照出的正是它自身被放大了无数倍、扭曲了的恐怖形态：一张漠然俯瞰的、由纯粹冰冻的虚空构成的…… 无面之口 ！

昆仑巨阙深处某个废弃数据节点。屏幕被刺眼的红色警报信息覆盖。

 紧急警报：梵蒂冈封闭穹顶内侦测到区域性绝对零度爆发（非自然） 

 坐标：圣彼得广场核心区 

 能量特征：……极端精神场（集体绝望峰值）同步未知高维冷聚合反应 

 生命信号：……集体湮灭……无幸存信号…… 

陆寒猛地睁开眼。

他还蜷缩在“衔尾蛇”地下空间的冰冷金属壁角。血染红了嘴边的金属锈迹。浑身如同被压路机反复碾压过无数次。大脑中回荡着地核熔炉的咆哮、大陆碾磨的呻吟和深蓝冰壁被撕裂的尖啸……碎片般的行星记忆正在迅速褪去，如同沸腾的岩浆骤然冷却，留下被灼烧过的、空白的剧痛。

眼前的混乱稍有减弱。地幔之眼核心的黑色几何环带结构依旧悬浮着，但表面疯狂的流动已开始趋于一种带着淤伤般深蓝光晕的混乱稳定。周围那亿万细小的菱形构件阵列，蓝金色的混乱光芒仍在交织闪烁，但那种足以摧毁灵魂的毁灭性次声波已降低到可忍受的阈值。

他挣扎着抬起剧痛欲裂的头。臂载电脑屏幕碎裂了一半，仅存的半块屏幕上，一行闪烁的字符如同幽深的通道尽头一簇微弱的篝火，散发着唯一确定的光：

 深空锚定点共振干涉成功：核心污染源量子态入侵路径……干扰强度提升 17.42% ……干扰持续时间：预计临界值内无法维系行星意识链接……目标状态：活性降低……熵增轨迹偏移…… 

“干扰…提升……”陆寒艰难地吐出带着血腥味的词语，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干扰成功了，但只是暂时的。像用一根火柴烧焦了冰山的一角。他扶着冰冷粗糙、凝结着暗红色霜晶的金属壁面，试图站立。冰冷的金属透过破损的恒温服，刺激着皮肤下每一根敏感的神经。腿骨传来一阵碎裂般的剧痛。

就在这时——

嗡……

一股细微的、如同冰片碎裂般的意识涟漪，毫无征兆地、在他刚刚经历行星意识熔炉锻打而极度敏感的精神触角上……轻轻拂过。冰冷、遥远、带着难以言喻的痛苦、恐惧和某种……无法理解的、最后的……“被注视感”？

这感觉来自上方……遥远的上方……穿过昆仑巨阙无数层冰冷的钢铁结构，如同穿过厚重的冰盖……

陆寒的眼神猛地凝固。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穿透锈蚀的金属穹顶结构，仿佛“看”到了数万里之外的梵蒂冈穹顶……那个瞬间被冻结的广场……那艘冻结的银白方舟……祭坛上那保持着僵硬姿势的冰雕圣像……

以及……冰雕面孔上，最后一刻定格在透明呼吸面罩后的、那双因极度恐惧而瞪大的眼睛！那感觉……那双定格的眼睛……穿透了空间与时间……在意识共振残留的微弱通道里……与此时的陆寒……产生了刹那的……

“……对视？！”

轰！

一个巨大的信息弹窗带着刺耳的蜂鸣，霸道地覆盖了楚千山眼前所有幽蓝流窜的数据海洋！警报血红，如同垂死恒星爆发的瞬间：

 !! 超维意识污染！来源：梵蒂冈核心 (坐标锁定) 

 污染载体：庇护七世 (生命特征：绝对零度湮灭确认) 

 污染路径：未知高维意识辐射残留 (特征匹配：无面观测者巨口形态 77%) 

 警告：污染残留出现异常意识回响……非当前时间轴……回溯传递？！ 

 目标指向性关联路径存在……匹配……匹配失败……关联目标锁定：陆寒 (档案索引激活……搜索……深潜记录调取中……) 

 建议：立即处决风险意识载体！！！ 

楚千山被幽蓝占据的脸庞上，那双空洞的眼睛，第一次产生了剧烈的波动。一丝极度的惊愕混杂着被亵渎般的狂怒，如同毒蛇，刺破了麻木的冰壳。他的嘴唇无声地蠕动，吐出无声的两个字：陆……寒……！

与此同时。

昆仑巨阙塔基深处。那被冰封的断裂层下。血浸的星图坐标深处。

冻结在冰蓝刻痕下方合金墙体内的、那几块微小如同活体般脉动的暗红色晶体物质，正贪婪地汲取着。

它们如同微小的、不知餍足的深渊。它们汲取着上方，整个昆仑巨阙穹顶被深蓝巨构体贯穿后残留的冰冷辐射粒子；它们汲取着下方，从更深、更古老的、属于地球本身的冰封地壳中逸散出的、混乱而原始的地热脉冲波动；它们甚至汲取着空气中，那些无声消散的、因信徒自毁、因教皇献祭而凝固在整个星球意识背景中的……冰冷的死亡怨念！

就在此刻。

就在陆寒接收到那来自冰封教皇最后恐惧一瞥的刹那回响，就在楚千山那一声无声的、充满恶毒意志的锁定确认跨越数据海洋的同时……

那脉动着的暗红晶体，如同从冬眠中被骤然惊醒、且被注入了难以想象的能量的种子——

猛地，膨大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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