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道者号”并非战舰,它更像一座移动的灵柩。
流线型的银色外壳早已布满了太空尘埃撞击和细小冰晶侵蚀的斑驳痕迹,如同披挂着一件陈旧褴褛的尸布。巨大的船体轮廓在深空中如同一个被放逐的墓碑,切割着远处那吞噬了三分之一天幕的深蓝巨构体投下的、冰冷到令人窒息的阴影。船尾没有喷射象征着动力的光焰,只有一圈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暗红色光晕——那是古老的离子束姿态控制阵列在最低限度维持定位。它静默地悬停在墨绿色的、绝对的虚空中,下方是翻涌着诡异量子星云的绝望背景。
船内。没有轰鸣。只有恒温系统发出的、微弱到仿佛垂死之人最后呼吸的嘶嘶声,以及某种更低沉、更粘稠的、无数肉体低语汇聚而成的沙沙声浪。
核心舱室,是一座用冰冷金属、裸露线缆与强行维持的洁净感所构成的扭曲圣堂。
巨大的半球形舷窗覆盖了整个穹顶,窗外那片占据视界的、缓慢旋转着冰冷涡流的深蓝巨构体,构成了这“圣堂”唯一的、也是最大的“祭坛画”。舷窗下方,一座粗糙冰冷的金属支架平台上,树立着一根被无数暗金色线缆包裹、表面嵌满不规则暗红结晶体的尖锐椎体——这诡异的造物,如同活体与机械的嫁接肿瘤,被信徒们称为“朗基努斯之矛·终焉再临”。它并非武器系统,而是星火教团最极端教义的物理化现——一套强行的、基于人类思维频率的集体意识信标阵列!
围绕这座冰冷诡异的“神龛”,核心舱室的金属地板冰冷刺骨。
没有座椅。
数万个穿着破旧白色恒温服的男女信徒,赤着脚,如同被驯化的羊群,密密麻麻、无声无息地盘坐着。他们如同冰冷河床上的鹅卵石,层层叠叠,填满了所有可见的空间。每个人的脸部都笼罩在兜帽的深沉阴影之下,唯有在极少数抬头的瞬间,舷窗外那冰冷的蓝光会照亮他们半张脸庞——那是如同被抽干了所有水分和生气的、纸一样灰败干瘪的皮肤。
他们的嘴唇无声翕动。不是念诵经文,而是用一种被强制矫正过的、毫无情感起伏的单一低频声调——如同无数细密的虫豸在啃噬硬物——持续不断地重复着几个被精炼过的音节:“阿斯塔鲁……卡利……艾塔那……”音节毫无意义,却构成了一种诡异的、足以干扰常人心智的集体声压背景板。
这并非祈祷。这是共振。
数万个被彻底剥夺了自我意志、只剩下狂热献祭执念的脆弱灵魂,他们的生物脑波被这持续的低频声调强行“熨平”、“对齐”!如同将无数粗糙杂乱的沙粒研磨成统一的粉尘!再通过他们额心紧贴着的、如同电极般的粗糙金属贴片,强行抽取、汇聚!最终导入那根冰冷粗糙、布满血管状暗红结晶体的尖锐椎体核心!
那暗红的椎体在汇聚的数万份精神念头的冲击下,内部如同注入了粘稠的发光淤泥,散发出越发刺目的、介于凝固血浆与燃烧余烬之间的暗红光晕!无数微小的电弧在那些暗红晶体表面跳跃、连接,如同无数颗冰冷微小的心脏在剧烈搏动!一种非人的、充满了毁灭渴望的饥饿感,如同粘稠的精神沼气,在椎体周围弥漫,让整个舱室的空气都沉重凝滞。
在核心舱室的最高处,独立悬台边缘。
庇护七世已经死去。他冻结在梵蒂冈冰雕中的、那双惊恐万状的眼睛,仿佛穿透了时光和真空,凝固在永恒的对视里。
代替他位置的,是枢机主教艾德加。那张刻薄苍白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被绝对教义打磨后的、如同磨砂金属面具般的虔诚冷酷。他甚至没有穿恒温服,只披着一件同样被染成刺目红色的简易功能披风,身体大部分暴露在冰冷的船舱空气中。皮肤因极寒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白色,因低温而剧烈颤抖的肌肉却被他强行控制着,试图维持一个“圣洁”的姿态。
他的右手高高扬起,紧紧攥着一根连接线缆的、如同神经结般扭曲的终端触头。那是启动“朗基努斯之矛·终焉再临”最终定向意识投射的物理密钥。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舷窗外那越来越近、越来越庞大的、表面冰冷涡流如同万神之眼俯瞰着他的深蓝巨构体核心区域。
“荣耀!归于圣焰!!!”艾德加的声音通过微型扩音器在寂静的核心舱内炸响!尖利、扭曲,带着撕裂声带的疯狂!他几乎是以刺入自己胸膛的决绝力量,狠狠将手中的终端触头——捅进了自己左臂外侧裸露的神经接口中!
“嘶啊啊啊啊——!!!”
一声不似人类的、如同灵魂被高温焊枪直接灼烧的惨叫从艾德加的喉咙深处炸裂而出!他的身体瞬间绷紧成一张反曲的弓!青白色的皮肤下肌肉痉挛虬结!血管如同紫色的蚯蚓在表皮疯狂凸起爆裂!
但那根连接着他神经接口、另一端连接着巨大椎体的终端触头末端,却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如同超新星初爆般的刺目血红强光!这红光瞬间盖过了椎体自身诡异的暗红,淹没了整个核心舱室!
嗡!!!!!!
一股无形无质、却粘稠如同实质沥青的精神冲击风暴,以那巨大的暗红椎体为核心,瞬间向着舷窗外、向着那庞大无匹的深蓝巨构体狠狠喷发而去!
这不是攻击!不是试图破坏那宏伟星构哪怕一丝一毫的物质结构!
这是献祭!一种用数万份强行“抛光”过的纯净灵魂载体作为信标,在无尽深空中燃烧自身存在、强行标注自我坐标的终极信号!如同黑暗中一只点燃自己翅膀的飞蛾,主动将自己最为纯粹的“存在”,毫无保留地投喂给那冰冷存在的注视!
殉道者号 原本仅用于维持姿态的暗红光晕引擎阵列,陡然爆发出刺目的、如同鲜血被点燃般的能量光焰!这光芒不再是离子束的幽蓝,而是浓郁粘稠到如同实质血浆的能量喷流!巨大的飞船结构被这骤然爆发的推力狠狠向后推离!但它并非逃离!
船体调整姿态!将那根爆发出恐怖血光的“朗基努斯之矛·终焉再临”前端,牢牢地对准了深蓝巨构体核心那片涡流旋转最为剧烈的区域!如同一支点燃了自己头颅、只为刺穿神祇胸膛的……决死之箭!
引擎爆发!最后的加速!冲向那吞噬了所有希望的冰冷蓝渊!
船体内部,在艾德加神经接口引发那极致痛苦惨叫的瞬间,所有的低语瞬间消失!数万信徒被抽取得更为彻底!无数张灰败干瘪的脸上,肌肉瞬间失去了所有支撑,如同被风干的泥塑般彻底垮塌下来,眼球在极度失神中微微上翻!他们体内残存的生命力被那巨大的椎体疯狂抽取、燃烧!他们赤足盘坐的冰冷金属地板表面,肉眼可见地凝结出一层带着体温最后温度的薄薄水汽冰霜,但转瞬即逝,被舱内绝对的低温重新冻结!数万人如同被瞬间抽干了灵魂和热量的蜡像,无声地向后、向前、向侧方软倒、堆叠!形成了一幅静止的、由冰冷人体构成的……诡异浮世绘!
而核心舱穹顶的舷窗外……
那庞大无匹、占据了三分之一天幕的深蓝巨构体,对冲向它核心的、那艘点燃了自己、燃烧着数万灵魂信标的卑微飞船……
漠然!
它表面的涡流依旧在缓慢旋转。冰冷的光点依旧在亿万涡流的脉络中冷漠地明灭。仿佛那冲向核心的、爆发出惨烈血光的飞船,只是一个闯入恒星系统的、微不足道的星际尘埃。
连……轻蔑……都谈不上。
纯粹的……无视!
冰冷!绝对的冰冷!比飞船外那墨绿虚空的绝对零度……更令人绝望的冰冷!
就在“殉道者号”那燃烧着最后血浆光焰的船首尖端,距离深蓝巨构体表面那片旋转涡流核心不足十公里的瞬间——
嗡…………
一种极其微弱、却仿佛能直接冻结灵魂的……非人“嗡鸣”……
毫无征兆地……拂过……
昆仑巨阙,某个废弃的数据节点。冰冷的金属舱壁渗着冷凝水珠。
陆寒猛地抬头!
不是听到!他此刻蜷缩在冰冷的角落,身体破碎,意识如同在风暴中摇曳的残烛。他“感受”到了!
一股极其微弱、却极其冰冷、极其绝望的……精神回响……如同濒死者最后被冻僵的叹息,穿透了无垠冰冷的虚空……拂过他因行星共振而变得极度敏感的神经末梢……
那感觉……来自梵蒂冈那个冰封的教皇!源自他对那双被永恒冻住、惊恐望向虚空的“注视感”的记忆链接!这冰冷的绝望叹息……与此刻殉道者号最后信号传递出的冰冷献祭……产生了刹那的……
“共鸣?!”陆寒布满血丝的眼瞳骤然收缩!
与此同时!
那占据了三分之一天幕的深蓝巨构体,表面那片被殉道者号血光直指的涡流中心……
毫无征兆地……向内……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
收缩的瞬间!
一道无法形容其色彩的光晕——一种介于液态与气态之间的、流淌着亿万冰冷光点的“流体”——如同从深渊漩涡中泄露出的一缕意识之息,悄无声息地流淌而出!
它并非射向飞船!并非阻挡!
它只是……极其随意地……向着殉道者号正前方……那片空无一物的……预定飞行空间坐标……“流淌”了过去……
嗡————————!
殉道者号内部。
艾德加那张因剧痛和献祭狂热而扭曲的脸庞上,最后凝固的表情还停留在将神经触头捅入接口时的疯狂快意!他的身体如同被烧尽的木炭,皮肤从之前的青白瞬间转化为一种干枯焦黑的炭化状态!肌肉组织在巨大的神经能量过载下碳化,保持着弓身的僵硬姿态。
飞船的姿态传感器疯狂报警!惯性导航仪发出刺耳的哀鸣!所有指向性传感器瞬间爆发出刺眼的白光!
舷窗外——原本清晰的深蓝涡流目标,如同瞬间被投入了滚筒式洗衣机的视觉漩涡!所有的几何线条扭曲、拉长、断裂、重构!空间本身不再是平滑的,而是变成了碎裂的、无序的、疯狂跳动的玻璃碎片!视线前方的预定航线上,那片空无一物的虚空,此刻流淌、覆盖着一层奇异的、缓缓波动的、仿佛将现实浸入冰水般的冰冷光晕!
不是撞击!是“浸没”!
燃烧着毁灭血光的殉道者号,带着决死的姿态,一头狠狠扎入了那片被无形无质、却拥有绝对力量特性的冰冷意识光晕之中!
无声!
没有爆炸!没有毁灭的火光!
整艘巨大的飞船,如同投进一块凝固的、绝对透明的琥珀树脂中的昆虫!
它那全力推进的血浆光焰引擎尾迹,在与那层冰冷光晕接触的瞬间,如同被冻住的溪流般凝固!光焰的形状如同完美的火焰冰雕!巨大的银色船体在接触到光晕边缘的瞬间,表面的金属如同被冻结的油彩般瞬间凝固、失去所有光泽!飞船前进的巨大动能被那无形的意识流体瞬间吸收、分解!整艘飞船如同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玩偶,在绝对静止中失去了所有动力,瞬间从动态变成了……
绝对静滞的太空墓雕!
凝固的、燃烧血浆色的引擎尾焰保持着喷发的姿态。飞船的姿态保持着完美的撞击前倾角。船体表面因加速度和引擎高热微微泛红的区域瞬间冷却,凝结成均匀死寂的金属色。
只有飞船的金属结构深处,承受着这瞬间从极动到绝对静止的、远超物理极限的“力场撕裂”时……内部发出的……
嘎——吱————!
细微到极致、却穿透了飞船内部所有死寂的、如同金属被分子层面强行撕裂、强行错开原子晶格的……哀鸣!
无法计数的、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纹,瞬间爬满了殉道者号整个流线型的银色外壳表面!如同脆弱的玻璃被剧烈震动!裂纹深及龙骨!
没有解体。它被那团意识流体“冻结”在了那一瞬间的毁灭姿态中。
如同一件被永恒定格在撞击前一秒的……
失败祭品。
深蓝巨构体的表面,那片微微收缩的冰冷涡流中心,缓缓恢复原状。那流淌而出的意识流体,如同潮汐褪去般,无声地流回了漩涡深处。只留下那片凝固在虚空中的、失去了所有生命迹象、所有热能反应的冰冷飞船残骸。
仿佛……从未被注视过。
昆仑巨阙深处,楚千山眼前一片幽蓝的数据洪流中。
一个极小的信号点消失了。代表着殉道者号的最终轨迹中断于预设撞击点前方不足一公里处。状态标识瞬间由代表信标活动的【ACTIVE】变为了代表绝对寂静的【VOID LOCK】。
楚千山的嘴角,那被幽蓝覆盖的神经束似乎抽搐了一下。冰冷的数据流在他瞳孔深处疯狂流窜。被污染的意识核心迅速处理完这微不足道的“信号消失”事件。
他的视线没有在那代表殉道者号的寂静点上停留哪怕一秒。冰冷的蓝光数据流重新覆盖了他的视界,如同冰封的海洋。
那张幽蓝数据海面之下,巨大冰冷的 无面之口 轮廓,漠然依旧。
深空。
被凝固在虚空中、爬满蛛网般裂纹的殉道者号残骸深处。
就在核心舱室那巨大的舷窗下方。
那根被无数暗金线缆包裹、嵌满暗红结晶体的“朗基努斯之矛·终焉再临”椎体尖端,因强行抽取汇聚数万人灵魂信标而绽放过的、那如同凝固血光般的最后余晖中……
一丝极其微弱、却远比那血光更邪异、更凝练的……
暗红到接近漆黑的光芒……
如同种子破开坚硬果壳时挤出的第一缕生机……
无声地……微微……
…… 亮了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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