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通道里涌上来的冰层吞噬了最后一台柴油发电机。陆寒撕开绝缘服衣袖,露出手腕内侧深可见骨的灼伤烙印——那是半年前维修塔体时留下的热痕。“熔芯过载还有三分钟。”他舔掉冰晶覆盖的屏幕上的冰碴,“雪姬,记得你说过热能塔是行星的谎言?”钢铁震鸣声突然停止,深井般的塔基内传来数百吨液态钠冻结的呻吟。当手指拍下紧急熔断键时,他才明白自己的尸体就是点燃行星谎言的最后火种。
上海热能塔——这座曾象征着人类最后的工程奇迹,如今已成为城市中心一座扭曲的寒铁巨碑。往日贯穿其合金骨架的澎湃低频嗡鸣,那代表着汹涌热能在地脉中奔流的脉搏,已彻底死寂。代替它的,只有一种更为低沉、更具侵入性的声音。冰。来自地壳深处涌上来的、被永冻纪彻底催化的极寒流,正以无可阻挡的势头侵蚀着塔基。它们啃噬着厚重的保温材料,包裹着粗壮的耐压合金管道,那细微而连绵不绝的“嚓……嚓……”声,像是亿万只冰虫在用锉刀打磨着文明的骨骼,宣告着热力帝国的终结。
塔体深处,位于地下百米的主管道维护通道此刻已化为寒冰地狱。应急灯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熄灭。黑暗中,只有唯一的光源还在顽强地亮着,映照着周围覆盖着厚厚白色绒状冰晶的墙壁,以及凝固在钢铁支架上的冰挂。那是陆寒的便携终端屏幕发出的冷光。微弱的光晕勾勒出他倚靠在冻结管道旁的身影。他呼出的气息瞬间凝成白雾,又在下一刻被冰冷的空气冻结成细小的冰碴,无声地簌簌落下。
他死死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倒计时。
【熔芯过载 00:02:47】
鲜红的数字,每一秒的闪烁都像在燃烧着他最后的生命。
通道里唯一的声音,是那冰层挤压、膨胀,摩擦着合金管道发出的呻吟。那从更深的地下、从上海城的地基深处,沿着塔基支柱攀援而上的死亡之寒。它们刚刚完成了一次“围剿”——在陆寒身后不足五米的地方,原本安置着临时接入的最后三台高功率柴油发电机的方舱,此刻已被惨白的坚冰彻底封死,如同一个巨大的冰棺。冰层覆盖了每一寸表面,连原本喷出热气的散热口,都被冻出了奇形怪状的冰锥。发电机内部的挣扎早已停止。
这意味着什么,陆寒再清楚不过。熔芯深处那维持液态钠不被冻结的最后一丝保命电力,断了。
绝望像周围的冰寒一样,瞬间攫紧了他的心脏。但仅仅一瞬之后,一股更为暴戾的火焰升腾而起——是愤怒,一种被逼到绝境、对命运本身的不甘咆哮。
“操他妈的!”他喉咙里迸发出近乎野兽般的低吼,声音因为过度的寒冷和紧绷而嘶哑变形。在这片吞噬一切的寂静深渊里,这声嘶吼显得如此渺小,却又是唯一不肯屈服的证明。
他猛地扯开了左臂外层已经冻得硬邦邦的绝缘服袖口。布料破裂的声音在死寂的通道里格外刺耳。冰冷的空气瞬间舔舐上他的皮肤,带来针扎般的锐痛。他毫不在意,借着终端屏幕的冷光,露出了手腕内侧。
一道疤痕,狰狞地盘踞在那里。那是半年前,一次高负荷抢修作业中的意外。灼烧留下的伤口边缘焦黑翻卷,当时深可见骨。几个月过去了,它并未完全愈合,反而在冻透了的环境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深紫色轮廓。疤痕中心的皮肉像熔融过又重新凝固的蜡,形成微微的凹陷,周围的皮肤如皲裂的冻土,向四周蔓延着细微的裂痕。在那中心点的最深处,皮肤纹理呈现出一种玻璃化的半透明质感,隐隐流动着微不可查的、仿佛烙印在血肉深处的暗红光泽。这是一道名为“热痕”的勋章,是他曾经与这座塔、与这疯狂纪元搏斗留下的印记。每一次任务归来,雪姬冷冽的目光都会在那道疤痕上停留片刻,然后命令他必须记录下所有微小的热感波动数据,仿佛这伤疤本身就是一个活着的传感器。
他伸出因冻伤而红肿、布满裂口的手指,下意识地想去触碰那疤痕。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半透明的中心点时——一阵更剧烈、更宏大的震颤猛然贯穿了整个通道!
嗡——轰隆!
不再是冰层细微的挤压声,而是如同远古巨兽在钢铁囚笼深处苏醒的低沉咆哮!塔体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呻吟,厚重的钢铁支架在巨大应力下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响。灰尘和早已冻结的铁屑簌簌落下。
陆寒瞬间僵住。经验告诉他,这不是冰寒的压力,而是位于更深处的塔芯核心——那个存放着数千吨维持液态金属钠超流体状态的巨型耐压合金腔室——正在发出毁灭前的哀鸣!那是高温液态钠接触骤然冷却的腔壁,瞬间引发局部凝固所产生的恐怖内应力冲击波!一旦发生大规模、连锁式的凝固失稳,整座塔基就会像一个被冻结堵塞的蒸汽管道炸膛一样,在内部积累的、无法被疏导的巨大内能下,化为扭曲的金属风暴!
时间一下子被压缩到了极限!
“妈的!”陆寒咒骂着,几乎是凭借本能地扑向他放置在旁边冻结管道上那只残存的工具箱。冰层冻得太快,工具箱外壳与管道的结合面几乎融为一体。他一脚狠踹在工具箱的侧边。“咔嚓!”冻结的部分被蛮力崩开,工具哗啦散落一地。
他眼疾手快,看都没看那些散落的常用工具,一把抄起一个特制的方头工具包。那玩意像一个厚重的方形墨盒,表面覆着一层特殊的磨砂抗冻涂层。他迅速扯开外层的帆布包,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
里面是一套精密的组合工具:一根手腕粗、带有绝缘防滑手柄的合金硬导杆,顶部带有可以快速旋转锁死的强力接口;三个形状各异、闪烁着暗哑银色光晕的能量耦合基座;以及最后一样——一个仅有半个巴掌大小、表面布满微型孔洞和神经接入触点的水晶状匣子,被严密地固定在一块抗高G冲击的软垫里。
【熔芯过载 00:01:15】
猩红的倒计时如同死神的镰刀在倒悬。他抓起那根最长的合金硬导杆,将带有接口的一端狠狠插进靠近地面的一个合金检修盲板的预留端口——这端口是设计之初为了防止极端情况预留的物理通路。他双臂爆发出全部力量,借助身体的重量下压,同时猛地一旋手柄。导杆根部发出液压机构锁死的“咔嚓”脆响,稳稳地嵌入。
紧接着,他以一种近乎极限的速度解开腰间的安全绳。这根原本用于高空作业的生命线,此刻成为他在晃动倾斜的通道中唯一可能的依靠。他迅速将安全绳的挂扣,扣在那根已插好的合金导杆基座附近预留的强力锚点上。绳索瞬间绷直。
他看都没看脚下冻结倾斜、滑溜异常的地面,直接抓住那根倾斜插入合金板、仅露出大半截的导杆,整个人如同攀爬悬崖般,手足并用地奋力向上爬!每一次移动,合金导杆都在巨大的压力下发出危险的震颤呻吟。通道的晃动更为剧烈了,头顶上不断有更大的冰屑和金属碎片砸落下来,砰啪作响。
他终于爬到导杆的上部,高度足以够到主通道墙壁上悬挂的密集管道簇深处,那个唯一没有被冰层完全覆盖的椭圆形检修面板。那面板上覆盖的冰晶也比别处薄得多,因为它是通往更深层核心区的维护口之一,本身就带有基础保温。面板中心,一个象征紧急维护的三角形橘黄色荧光标志在薄冰下顽强地闪烁着,如同最后的心跳。
他毫不犹豫地摸出第二个能量耦合基座。这东西外形像一个扭曲的多爪蜘蛛,爪尖是极度尖锐的合金钻头。陆寒将它的核心对准检修面板上的维护口中心,狠狠按下!钻头发出细微但高亢的嗡鸣,剧烈地摩擦着冻结在面板上的冰层和下面的复合合金。冰屑和细微的金属碎屑四溅!他甚至能闻到绝缘材料被瞬间加热的焦糊味。
终于,“咔哒”一声轻响,基座爪尖刺穿了面板,旋转着钻入内部预埋的物理锁接口,完成了物理硬锁定!
他剧烈地喘息着,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冰冷的刀片。汗水刚刚渗出毛孔,立刻在体表和厚实的防寒服内侧凝结成冰珠,带来刺骨的冷。他飞快地将第三个也是最小的耦合基座取出——一个扁平的、布满精密感应装置的金属圆盘,迅速按在自己胸口绝缘服的一个特殊卡槽上。电磁吸合声轻轻一响,基座稳稳固定。
【熔芯过载 00:00:32】
时间像被拉长的橡皮筋,绷到了极限!
陆寒猛地伸手,从工具箱里的软垫上,一把将那个最关键的水晶小匣子抓在手中。匣子冰冷刺骨,表面的神经接入触点像细小的针尖,刺得他掌心发麻。这就是“熔芯钥匙”,一个需要在极限物理连接状态下、通过高强度神经直连信号才能触发的硬性过载指令终端。只有它能跳过早已冻结瘫痪的主控系统,直接点燃那即将冻结的巨大液态钠熔炉!
他双手用力,手指因冻僵而微微颤抖,但还是坚定地将水晶匣一前一后,分别卡入墙壁上那个蜘蛛形基座和他胸口那块圆盘基座的预留槽内!
哒!哒!
清脆的锁扣闭合声响起,一道极其微弱的蓝光瞬间在三个基座构成的三角形连接网络以及那根悬吊的导杆上流动了一下!物理链路完成!神经接入准备就绪!
完成这一切,陆寒几乎是自由落体般地滑落下来,靠着墙壁滑坐到冰冷的地上。安全绳绷得笔直,支撑着他没摔倒在满是冰屑和碎渣的地面。疲惫像铅一样灌满了四肢,极致的寒冷从接触地面的脊背和臀部疯狂涌入身体深处。他靠着坚硬的、覆盖着冰晶的墙壁,努力维持着意识的清醒,准备接收那即将到来的猛烈神经信号冲击。
嗡……
突然,他胸前那块金属圆盘基座发出细微的震动,紧接着一股强烈的电击感伴随着灼热的撕裂痛,猛地窜入他的大脑!眼前瞬间白花花一片,所有感官都被这强烈的初始神经信号冲击淹没!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痉挛!
【熔芯过载 00:00:10】
倒计时无情地闪烁!
就在这时,一个冷静到几乎没有起伏、却又带着特定电流噪音质感的女性声音,突兀地在他耳边响起,仿佛穿透了遥远的空间和物理阻碍,直接响彻在他饱受信息冲击的神经末梢。是雪姬!
“熔芯物理链路状态确认。脑波同步率76%,低于安全阈值。”雪姬的声音如同冰水注入滚油,瞬间让陆寒近乎爆炸的神经冲突冷静了一瞬。“意识投射维持力不足。最后警告,若强行过载,神经熔毁率超过98%。”
雪姬停顿了极其短暂的零点几秒,那停顿在此时此地却显得无比漫长。
“……放弃。”冷硬声音说:“指令撤回。保存数据。”
命令简短而冰冷,不容置疑。放弃任务,撤回指令!在那两个词撞入陆寒脑海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愤怒和荒谬感猛地从心底炸开!
放弃?保存数据?在这最后的毁灭关头?在这他妈的人类用以挣扎取暖的最后一点火种也要被掐灭的时刻?!
“去你妈的数据!”陆寒从喉咙深处,从冻伤的肺叶里,从每一个被怒意点燃的细胞中,挤压出一声狂暴的嘶吼。这声音如此之大,甚至连通道壁上的冰屑都被震得簌簌而落。
他不再看胸口的终端确认灯,不再顾忌那98%的神经熔毁率。在意识被冲击、被撕扯、被剧痛淹没的边缘,仅凭着那1%不到的、源自生命本能的、不甘心就此熄灭的熊熊怒火,他抬起自己戴着厚重防护手套、早已冻得僵硬失去知觉的右手。
不是去按那个复杂的神经直连终端。而是遵循着肌肉记忆,遵循着无数次演练、刻入了骨髓深处的本能动作轨迹——
他艰难地、粗暴地抬起右手,猛地拍向他身侧不远处那根插在墙壁上的合金导杆下方,那个极其普通、毫不起眼的——一个巴掌大的、覆盖着厚厚冰壳、印着黄黑放射性三角标志的——巨大的红色紧急物理熔断按钮!
这是古老的控制系统残留的遗迹。一个被时代淘汰,几乎被所有人遗忘、被冰晶覆盖的、属于前信息化时代的、纯机械的力量开关!它需要的不是脑电波,不是神经信号,只是最简单、最直接、最纯粹的物理冲击力!
轰——!
陆寒调动全身残余的、最后的力量,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心,带着对“保存数据”命令的滔天愤怒,用尽全部的生命重量,狠狠地锤砸了下去!
那只覆盖着厚厚冰壳的红色按钮,在绝对的暴力冲击下,瞬间凹陷、碎裂!坚硬的冰晶外壳被碾成齑粉!按钮内部的古老机械杠杆机构发出惊天动地的金属断裂轰鸣,仿佛某种囚禁了亿万年的巨兽挣断了锁链!
嗡——嗥!!!
一股难以形容的、狂暴到极点的能量,不是经由神经信号,而是通过那根粗壮的合金导杆,沿着墙壁耦合器,瞬间贯穿了陆寒全身!这股能量不再是人造设备调制出的神经信号,而是那巨型熔芯核心深处,液态钠在濒死冻结的瞬间所释放出的、足以扭曲空间的恐怖内能和湮灭性辐射!
那不是电流,那是纯粹的、毁灭性的、失控的能量奔流!
就在这力量涌入身体、思维即将被彻底撕碎溶解的最后一刹那,无数的念头碎片像超新星爆发般炸开在陆寒濒临瓦解的意识里——手腕疤痕上传来的、源自那座塔最深处的、从未如此清晰过的、剧烈到刺痛神经的热痕数据流;雪姬那冰冷声音在无数个任务下达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关于这座塔“行星的谎言”的困惑低语;自己攀爬在这冰冷塔体上时每一次感受到的、它那不似死物的、压抑的搏动;联邦高层在资源配给令上那些越来越严酷到毫无人性的冰冷条款……所有的碎片,都在这一瞬间,被那股彻底释放的狂流熔炼贯通!
“热痕……塔……你……”陆寒破碎的意识发出最后一道信息波,是恍然大悟的颤栗,是洞察真相的绝望,更是嘲讽的狂啸!“是行星的谎言…还是…联邦的?”
话音未断,已被淹没。
炽白的光芒——不是火焰的橙红,而是物质被极度压缩、能量被瞬间极致释放所产生的纯白——猛然从那个小小的破裂按钮处喷射出来!光柱顺着合金导杆和耦合器瞬间传导遍及陆寒的全身!他整个人像一个被强行注入过量能量的灯泡,瞬间被从内部点亮!防护服、骨骼、血管、神经脉络……一切都在那纯粹的白光中被灼烧、照透,纤毫毕现!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啸!每一个分子结构都在暴烈的能量冲击下崩解!
与此同时,一声更加宏大、更加沉闷、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巨大爆炸声,顺着粗大的合金导杆,沿着被强行贯通的物理链路,如同被点燃的巨型导火索,狂暴地向下、向下,轰向地底深处的熔芯核心!那是数千吨液态钠瞬间大规模失稳凝固,积聚的恐怖内能在瞬间找到宣泄口而爆发的怒吼!
轰隆隆隆——!!!
比刚才更强烈百倍的震动席卷了整条通道!整个塔基都在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天倾地覆!整个上海热能塔,这艘人类建造在冰海之上的孤舟,此刻正被自己最核心的“心脏”爆炸引发的内部冲击波猛烈撕扯!
地表的颤抖与冰层的哀鸣达到了顶峰。上海热能塔巨大的合金骨架发出一阵非人的呻吟,如同濒死的巨鲸在浅滩上拍打尾鳍。支撑塔基的巨型锚定螺栓在一连串清脆而惊心动魄的金属断裂声中彻底崩解!
轰!!!
主塔体无法抗拒的重力牵引骤然降临。塔顶那庞大的热能收集阵列如同一只被折断脖颈的铁鸟,以无可挽回的姿态开始倾斜,带着所有依附其上的冰晶、扭曲的钢筋和破碎的结构,划破被蓝渊环状云灰霾笼罩的天空,带着令人窒息的沉重,向着冻成白茫茫死域的城区坠去。它撞击在大地上时发出的声响,如同末日响起的丧钟,沉闷而悠长,震波轻易地撕裂了周围那些早已在冰霜侵蚀下岌岌可危的建筑残骸。冰晶和尘埃的巨浪,夹杂着被冲击波粉碎的建筑碎片,如同白色的海啸,沿着宽阔但空寂的街道向四面八方奔涌扩散。在这爆炸的核心原点,在塔基深处,一股无形的、灼热的、带着毁灭性辐射的冲击波正以一种诡异的沉默姿态,向着地壳深处和四周尚未凝固的永冻层疯狂穿透、蔓延……
数千公里外,喜马拉雅山脉深处的“星火圣所”。
纯白色的舱室内温度恒定,空气滤净得只剩下清洁剂的冰冷味道。巨幅的全息投影墙上,数十个监控窗口的光标同时闪烁了一下,瞬间熄灭了大半。象征着上海热能塔的那个巨大的蓝色塔状图标,先是疯狂闪烁跳动,标尺内的参数如雪崩般滑向红色区域,然后在不到两秒的时间里,整个图标剧烈扭曲、拉长,最终彻底崩解,化为无数细碎的灰色像素点,消失在屏幕的黑色背景中,如同融入暗夜的尘埃。
没有任何声音。
那个穿着纯白色生物材质连体服的女子——雪姬——独自坐在冰冷流线型的操作台前。她的身影被幽蓝的屏幕光照得如同一个完美的玉雕。刚才最后那个窗口熄灭前,陆寒那声混杂着痛苦与狂怒的嘶吼,似乎还残留在冰冷的空气里,尽管声波已被物理距离削弱成模糊的电流杂音。但雪姬知道那是什么。她甚至能通过残留的微弱脑波监测信号,模拟出那个男人在生命最后一刻燃烧灵魂所发出的信息含义——对“行星谎言”的质问,对冰冷命令的绝望抵抗,还有一丝……洞悉真相的冰冷狂笑。
她伸出的手指停滞在半空,修长、稳定,指尖泛着人造光源照射下特有的冷光。那是一个操作指令的下达动作,一个意图关闭某个无关紧要的参数监视器的动作。
全息投影熄灭的灰烬仿佛凝固在凝固的空气中,也凝固在她的指尖前方毫厘之处。
没有任何表情在她完美无瑕的脸上浮现。没有悲伤,没有愤怒,没有一丝一毫人类应有的情绪波澜。只有一双眼睛,微微转动,移向了全息墙上那些还未熄灭、但同样闪烁着不详红光的其他热能塔图标。包括珠峰,那最高的尖塔。
她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操作台上,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份加密简报。几行清晰的命令文本在光屏上悬浮:【所有具备“热痕”烙印的工程维护人员……即刻起,纳入最高优先级生命维持资源配额序列……不惜一切代价……确保其存活至‘熵变枢纽’计划第一节点……】
“谎言?”她第一次发出声音,如同冰河裂开一道微小的缝隙,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她的手指最终落下,没有去关闭那个无用的窗口,而是移向操作台下方的金属外壳。外壳上一枚隐蔽的徽记在灯光下暗沉——那是联邦科学院最高级别机密项目的标志,一个螺旋包裹着雪花与火苗的抽象图纹。她的指尖轻轻搭在那个徽记的物理锁扣上。
没有按下去。
她的目光穿透全息投影的虚像,穿透脚下数千米厚的岩石和冰雪覆盖的喜马拉雅山体,如同最精确的探测仪器,扫描着地壳深处那刚刚被陆寒残存的躯体点燃的无形震荡——那狂暴的热辐射冲击波。它的余波带着毁灭性的能量辐射,以光速传播,却在穿透雪姬所在地点附近极其细微的地质结构时,产生了理论上不可能存在的特定反射频率。
她的虹膜深处,高速运行的数据链条突然出现一个极其微小的卡顿,如同恒星核心一粒微不足道的尘粒搅动了熔炉。
“量子霜疫……参数……修正……”无波无澜的声音重新响起,冰层重新冻合,刚才那一瞬间的停顿与扫描如同从未发生。她手指轻点,冰冷的数据流重新占据了屏幕。陆寒最后的影像、那些未出口的问题以及生命燃尽时的灼热白光,仿佛都被这白色的空间、冰冷的数据流和远处冰峰永恒的沉寂吞噬殆尽,不留一丝痕迹。
只有塔的残骸,在冰原上燃烧着冰冷的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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