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凌月阁·暗影追踪

夜雨未停，空气中弥漫着劫后的焦糊味、冷冽的湿气，还有一种更深沉、更压抑的惊悸气息。

惊雷炸响、仁心堂后院化为废墟的异变，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云隐镇这艘风雨飘摇的小舟上。后半夜，雨水虽然渐渐沥沥地变得细密，却无法冲刷掉弥漫在镇子上空的巨大恐慌。流言如同冰冷的毒蛇，在湿漉漉的小巷间迅速游窜。

“听说了吗？那后住的陌生人……根本不是人！招来了天雷！劈得后院都成平地了！”

“何止后院！我隔壁老王家的瓦片都震碎了一地！太吓人了！”

“神医娘子……那么好的神医娘子……造孽啊，怕是被一起……”

“嘘！快别提！官府的人来了！”

昏暗混乱的街头尽头，几点冰冷如豆、绝不受风雨影响的灯火撕开雨幕。一行身着统一制式黑色劲装的身影踏着湿滑的青石板，沉默而迅疾地前行。他们的步伐完全一致，落点精准，雨水落在他们身上仿佛遇到了无形的阻碍，沿着某种弧形轨迹悄然滑开，衣袍上连半分水渍也无，干净得近乎诡异。为首者身形挺拔如剑，腰间悬着一柄狭长的、刀柄缠着银丝鲨鱼皮的奇形直刃，伞檐压得很低，只露出下半张线条冷硬、紧抿的薄唇和轮廓清晰的下颌。

在他身后紧跟着数人，其中一人手中托着一面巴掌大小、边缘镶嵌着不知名兽骨的八角铜盘。铜盘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刻满了繁复细密的符文线路，此刻，那些纹路中正有微弱的、水银般的液体在快速流淌，指向仁心堂的方向剧烈震颤！另一人则抱着一只通体玄黑、唯四足雪白的异猫，那猫双目赤金，耳朵警惕地转动着，鼻翼不断翕动，对着仁心堂废墟的方向发出极其压抑的低沉呜咽。

这队人马身上没有任何代表官府衙门的标识，但那无声行进的肃杀之气和腰间制式佩刀上隐晦的云纹浮雕，足以让任何有眼力的老江湖心中凛然。大周王朝秘而不宣的耳目、利爪——凌月阁！这些极少在明面行走、却令朝野各方都闻之色变的暗影，竟因云隐镇这偏远小镇的一场“雷火”而现踪！

混乱的街道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分开，惊恐的镇民们下意识地贴着墙壁后退，让开道路，大气都不敢喘。

废墟近在眼前。雨水汇集成浑浊的水流，沿着焦黑断裂的梁柱和崩塌的墙基流淌，汇入低洼处浅浅的水坑。空气中那股浓重的焦糊味、硫磺味和一种更加难以言喻、仅仅是闻到就让人灵台刺痛、心悸不安的奇异腐朽气息混杂在一起。

为首的黑衣人——凌月阁戊字营统领，代号“青锋”，终于停下了脚步。他缓缓抬起伞檐。

雨点噼啪敲打在伞面上，那张被伞下阴影笼罩的脸终于显露出来。皮肤是常年不见天日的冷白，五官如同刀凿斧刻般深邃利落，一双狭长的眼眸冷冽得如同北境终年不化的冰湖，瞳孔深处却跳动着两点深潭般的幽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相直视灵魂深处的一切污垢与秘密。

他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刀锋，无声地扫过这片毁灭后的狼藉。

被恐怖黑焰湮灭的区域极其规则，宛如一个完美的圆形。在这个圆内，连雨水都无法长久停留，地面呈现出一种如同被强酸腐蚀过的琉璃质黑晶状！断壁残垣、焦木瓦砾在这个界限外堆叠如山，界限之内却寸草不生，连土壤都彻底“死去”。中心位置更是凹陷下去，形成一个浅浅的焦坑。

“气息……残存……”青锋的声音极其低沉，略有些沙哑，像是钝刀刮过生铁，“强大……混乱……纯粹黑暗……非人力可为。”他一字一顿，每一个词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他身后那些训练有素的凌月阁精锐，气息都不由自主地微微凝重起来。

“头儿，”手持八角铜盘的部属上前一步，声音同样压得极低，“‘寻脉盘’示警达到极玄一级！这毁灭能量的核心残留……远超之前记录的‘甲级’凶煞！”铜盘表面的水银纹路剧烈沸腾，几乎要冲破符文的束缚！

“喵呜——！”他旁边抱着的玄猫应激般炸起了全身的毛，赤金色的瞳孔竖成细线，死死盯着焦坑中心的位置，四只雪白的爪子不断扒挠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显得极其焦躁恐惧。

青锋眸中深潭般的幽光微微闪烁。“‘墨雪’感应更强。”他伸出手，苍白修长的手指缓缓探入雨幕，停留在那圈焦晶区域上方一寸的虚空处。

嘶……细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响起。

众人瞳孔猛地一缩！只见青锋指尖周围的雨滴，在即将落入那焦晶区域上方不到三寸的距离时，竟如同撞上了无形的火墙，瞬间蒸腾消失！连水汽都未曾留下！

“规则湮灭残留……持续生效？”青锋缓缓收回手指，指尖传来一丝被灼烧的微弱刺痛感。他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封锁整个区域，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半步！调天工营速携‘定星桩’前来锁住此地残余气息！”

“是！”立刻有数名属下躬身领命，如鬼魅般悄然隐入雨幕。

青锋的目光越过废墟中心，投向更远处被风雨笼罩的昏暗前厅——那是仁心堂仅存的建筑。几个惊魂未定的病患和家属正挤在残檐下，神色仓惶。

就在这时，一道单薄的身影从药堂一角无声无息地走了出来。

正是沈清欢！

她看上去比昨夜离开前厅时更加苍白疲惫，仿佛刚刚自噩梦深渊挣扎归来。额角的发丝被雨水和汗水浸透，紧贴在颊边，衬得脸色愈发没有血色。那身洗得发白的灰色道袍有几处明显的焦痕和撕裂口，沾着泥浆和灰烬，左臂衣袖被简单撕下缠在右臂上，似乎是包扎着什么伤口，渗出几缕刺目的暗红。

但她行走的步伐却异常沉稳，腰背挺直，眼神依旧是那惯有的清冷平静，如同冰封的湖面。昨夜那场毁天灭地的惊雷、焚尽一切的黑焰、濒死的绝望……似乎并未在她眼底留下多少涟漪，只是那股清冷之中，悄然沉淀了一丝极其隐晦、冰层深处的暗芒，如同淬火后的精铁，冷硬而内敛。

她目不斜视地穿过聚集在后门廊下、充满劫后余生惊惧目光的人群，径直走向仁心堂前厅的深处。那里停放着几具覆盖着白布的尸体——都是昨夜在瘟疫和惊吓中不幸断气的镇民，等待天明后处理。

张圣手正在一具尸体旁佝偻着身子，愁眉不展地探查。看到沈清欢走进来，他老脸上露出又是后怕又是关切的复杂神色：“沈……沈娘子！你可吓死老朽了！你……你没事？谢天谢地，真是老天开眼！”

沈清欢只微微颔首示意无妨，并未多言。她的目光落在张圣手面前那具僵硬的尸身上，白布被揭开一角，露出一张灰败死寂的面孔，皮肤下隐约透出的灰气已经凝固成了石板般的死灰色。正是昨夜那个病情最重、最先发病的粗布汉子。

“唉……气息早绝，脉息已停……”张圣手苦涩摇头，昨夜的天罚雷火加剧了本就惊惧的病患病情，连他也束手无策，“心脉……彻底枯绝如石……”

沈清欢上前一步，蹲下身来。她伸出未受伤的左手，五指纤长，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轻轻拨开汉子领口的衣衫。当手指触及颈侧一处明显凸起、泛着死灰光泽的硬块时，她的眼神骤然锐利如针！

她指尖微微一用力。

“咯啦”一声极其轻微、令人牙酸的脆响从皮肉下传出！

一块鸽子蛋大小、表面坑洼嶙峋、如同风化百年的碎石般的黑色硬物，竟被她精准地从汉子僵硬的颈动脉旁抠了出来！这秽石比从阿宝气管里取出的那枚更黑、更大、也更凝实！入手冰冷沉重如铁，带着一股浓郁到极致的腐朽死寂气息！

与昨夜从阿宝体内取出的黑石一模一样！只是这枚，邪气更深沉，如同沉淀了更多亡者痛苦的精华！

沈清欢用一方干净的白布将这更大的秽石包裹好。她没有看旁边目瞪口呆的张圣手，而是站起身，目光穿过前厅破败的窗棂，敏锐地落在后院废墟边缘那几个如同石雕般静立雨中、气息冰冷刺骨的黑衣人身上。

他们的存在感太强了，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寒冰，散发着与这风雨、与这小镇格格不入的肃杀与锋锐。

青锋那冰湖般幽冷的目光，也恰在此时穿过雨幕，穿透窗棂的缝隙，精准地锁定了前厅内那道单薄、苍白、却隐隐散发出不同气息的灰色身影！尤其是她缠着布条的手臂上渗出的暗红，以及指间刚刚取出的那块蕴含着惊人腐朽气息的黑色邪物！

两人目光在昏暗的雨雾中隔着狼藉的小院短暂交错的刹那！

没有言语。

只有冰冷的审视，与死寂中弥漫开来的无形碰撞感。

沈清欢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来自废墟方向的审视目光，如同两柄浸染过无数寒毒的匕首，精准地试图刺穿她的皮囊，剖视她的灵魂、她的力量本源，甚至缠绕在她身上那些无形的、沾染的某种“不祥”气息。冰冷的压迫感带着赤裸裸的探究与怀疑，如同最严酷的烙印。

一丝极其隐晦的金线在她瞳孔深处无声滑过。她移开视线，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盖了那抹冰层下的暗芒。右手却下意识地、更深地探入怀中，紧紧握住了那枚冰寒依旧的玉佩。玉佩触及指尖的瞬间，那股几乎要将她由内而外冻结的寒意，此刻却奇异地成了混乱世界中唯一的锚点，带来一丝难以言喻的清明与……隐藏。

“头儿，前厅有……”一个凌月阁属下的低语在青锋耳边响起，带着一丝谨慎的探寻。

“看到了。”青锋的声音毫无波澜，冰冷如刀锋刮过耳膜。他那深潭般的眸子重新锁定了雨中那道走向废墟边缘另一处泥泞水洼的灰色身影。沈清欢似乎并未察觉，或者说毫不在意这道能刺穿灵魂的目光，她在水洼边停下，弯腰低头，仔细地用水清洗着手上沾染的死气污秽。

青锋的目光从沈清欢身上挪开，再次投向那被毁灭性力量反复洗礼过的焦晶核心，最后，他冰冷的目光落在了废墟边缘那片被倒塌围墙砸得一片狼藉的泥地里。

那泥地中，混杂着散乱的草屑、碎石和被风雨冲刷下的土石。然而在这片混乱中，几个极其模糊、正被雨水冲刷着的印记却骤然抓住了他的视线！

那不是鞋印！

比正常成年男子的脚印更大一圈，边缘轮廓异常模糊，印痕极深！诡异的是，这深印周围的泥土呈现出一种向内塌陷、仿佛被某种沉重力量瞬间压垮挤压的态势。更令人心悸的是，在印痕的中心位置，浅浅的泥水下面，似乎还凝结着几滴极细微、几乎与黑泥融为一体的……

暗金色污点！

那色泽……隐隐与焦晶核心某种残留的气息遥相呼应！

“不是人。”青锋的声音冰冷得能凝出霜雪，仿佛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铁律。他猛地抬手！

一纸轻薄如蝉翼、表面却闪烁着水纹般灵光的黑色符箓从他指间无声滑出，在雨中自动悬停在那些诡异脚印的上方。

“戊字三组听令！”

冰冷的声音如同淬毒的银针钉入雨夜：

“目标：高度异化的未知邪魔。初坠形态残缺，污染爆发，伴有湮灭性能量残留。特征：重压足印，或见暗金体液或晶屑泄露。”

“追踪令：开启‘尸蠹符’！启用‘墨雪’，开启‘摄魄镜’！”

“以脚印为中心，辐射三里范围！掘地三尺，生要见影，死……也要找到被啃剩的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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