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地脉图

江南的梅雨季，空气里拧得出水。楚明夷坐在位于镇东老巷深处的“楚氏工坊”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刚从戏台废墟里抢救出来的青砖残片。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隐隐带来一丝微弱的嗡鸣，像遥远的弦被拨动。这是建筑残留记忆的低语，也是他异于常人的天赋与负担。工坊内弥漫着桐油、陈木和纸张特有的霉味，四周堆满了修复中的雕花构件、古旧木料和各种专业工具，仿佛一个微缩的古建博物馆。

窗外的雨丝绵密，织成一片灰蒙蒙的帘幕。隔着半个古镇，在“听松别院”里，周砚白此刻在做什么？楚明夷的思绪短暂飘远。自从戏台二次坍塌，周砚白用近乎预判般的结构力学知识把他从坠落的危险中拽出来，两人之间就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那半幅从戏台暗格中发现的《天工密钥图》，以及周砚白从不离身的黄铜罗盘——当残图边缘的线条与罗盘盘面繁复的纹路产生奇异磁吸的那一刻，楚明夷就知道，他们被卷入了一个远比戏台坍塌更深的漩涡。开发商步步紧逼的拆除计划，还有那些在雨夜中神出鬼没、专门破坏特定古建的神秘人，都让这半幅图成了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周砚白对罗盘纹路的语焉不详，也像一根微小的刺，扎在刚刚建立的信任边缘。

指尖下的嗡鸣忽然变得清晰了些，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打断了楚明夷的思绪。这块来自戏台地基深处的明代青砖，其传递的“记忆”不同于单栋建筑的“回响”，更像……无数个点连接成线的共振，一种规律性的“脉动”。

“笃笃笃。” 急促而有力的敲门声响起，伴随着熟悉的声音穿透雨幕：“楚明夷！”

是周砚白。

楚明夷起身开门，湿冷的空气裹挟着水汽涌入。周砚白站在门口，黑色冲锋衣肩头洇湿了一片深色，发梢也挂着细密的水珠，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防水文件袋，另一只手上竟还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保温杯。他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但眼神锐利依旧。

“雨太大，开车过来花了不少时间。” 周砚白侧身挤进来，带进一身清冽的雨水气息。他反手关上门，将保温杯不由分说地塞进楚明夷手里，“给，趁热。” 杯盖拧开，熟悉的辛辣姜香瞬间弥漫开来。自从那次楚明夷在废墟里过度“阅读”一块雕花雀替导致体温骤降被周砚白撞见后，这杯暖意融融的姜茶似乎就成了周砚白来找他时的标配。

楚明夷捧着温热的杯子，指尖的寒意被驱散了些许。“你怎么过来了？” 他问，目光落在那个鼓鼓囊囊的文件袋上。

“有发现，必须当面说。” 周砚白言简意赅，径直走到楚明夷堆满图纸和工具的工作台前。他放下文件袋，从里面拿出笔记本电脑和一个U盘，动作利落。“你上次在戏台废墟感觉到的‘波动’，还有那种规律性的‘脉搏’，还记得吗？”

“当然。” 楚明夷点头，指着桌上那块青砖残片，“刚才它传递的感觉更明显了。”

周砚白打开电脑，插上U盘，屏幕上立刻显示出复杂的波形图和三维模拟图。“这是我过去几天，用便携式地质雷达扫描古镇核心区地下结构的初步数据。” 他一边操作一边解释，语速比平时略快，带着一种发现重大线索的紧迫感，“原本是想为安全评估报告收集更全面的地基数据，但结果……远超预期。你看这些区域，” 他放大图像，指着屏幕上代表异常回波信号的亮色区域，“深度十到十五米，呈清晰的管状或囊状分布，彼此之间通过更细的通道连接。这结构……非常人工，而且规模庞大。”

楚明夷凑近屏幕，工程师的专业术语他未必全懂，但那模拟出的地下网络形态却让他心头一震。“这走向……” 他立刻拿起炭笔，在桌上一张铺开的古镇手绘地图上，凭着指尖残留的感应和之前模糊的推测，快速勾画了几个关键点：戏台（爆发点）、镇东石拱桥、废弃旧码头、城西高地的周家祖宅……然后用线条将它们连接起来，形成一张隐约的网。

周砚白看着楚明夷勾画的草图，眼神骤然亮起。他迅速将电脑上的地质雷达数据模拟图导出，叠加到古镇电子地图上，再将屏幕转向楚明夷，与那张手绘草图并排。

惊人的吻合！

地质雷达探测到的地下异常结构走向，竟与楚明夷凭感觉勾画的“能量脉动”路径高度重叠！那些“管道”和“节点”，在地图上清晰地勾勒出一个深埋地底、精密复杂的网络雏形。

“这……这绝不是自然形成的！” 楚明夷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指尖因残留的寒意和震撼而微微颤抖。

“当然不是。” 周砚白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拨云见日的笃定。他立刻掏出随身携带的黄铜罗盘，又从文件袋里小心取出那半幅《天工密钥图》残片。他将罗盘中心点精准地按在地图上周家祖宅的位置标记上，然后屏住呼吸，缓缓转动罗盘盘面。当盘面上一个形如北斗、异常繁复的暗刻纹路与地图上代表祖宅的标记完全重合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机括咬合的声音从罗盘内部传出。天池中的指针，在两人紧张的注视下，稳定地偏移了一个精确的角度，磁针的尖端，不偏不倚，正正指向地图上另一个异常结构的核心节点——楚明夷感应到强烈波动的旧码头位置！

“阴阳榫……” 周砚白盯着那精准指向的罗盘和眼前重合的地图，眼神锐利如出鞘之刃，声音低沉而震撼，“祖父笔记里讳莫如深，只提过这是一种失传的秘术，能以特定建筑为‘榫’，榫合天地之力，构筑大型防护格局。‘地脉’……原来图纸里缺失的核心，画的就是这个！”

他指着残图上那些看似无规律的线条和点状标记，激动地点破：“这根本不是单一建筑的详图！这是一张‘地脉图’！是整个古镇地下，以古建筑群为关键‘榫头’，以天然地脉能量通道为‘卯眼’，通过‘阴阳榫’秘术构筑起来的一个庞大、精密的城市防御系统！”

楚明夷脑中豁然开朗！父亲失踪的疑云，自己感受到的异常脉动，戏台暗藏的机关墙，甚至那些破坏者精准损毁特定古建的行为……所有的线索瞬间被这张揭示的“地脉图”串联起来！

“那些破坏者……” 楚明夷的心猛地沉入谷底，寒意比指尖残留的更甚，“他们不是在盲目破坏！他们是在有目的地摧毁这个防御系统的‘节点’！就像……在拆除一座大坝的闸门！”

周砚白面色凝重到了极点，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摩挲着黄铜罗盘冰凉的边缘。祖父尘封的笔记，家族背负的沉重过往，似乎都与这张深埋地底的“地脉图”紧密交织。他看着眼前脸色因激动和未散寒意而显得苍白的楚明夷，对方眼中燃烧着破解谜题的执着火焰，却又因洞悉潜在危险而蒙上一层忧虑的阴影。

“看来，” 周砚白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山雨欲来的凝重，“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必须抢在他们彻底瘫痪这个系统之前，弄清楚地脉的完整结构，以及它当年究竟在‘防御’什么。否则……” 他抬眼望向窗外被雨幕笼罩的古镇轮廓，未尽之言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倾覆的，将远不止这些风雨飘摇的老房子。”

他拿起楚明夷放在一旁、已经微凉的保温杯，走到工坊角落的小炉子旁，重新注入滚水。氤氲的热气升腾而起，模糊了窗玻璃上蜿蜒的雨痕，也暂时模糊了两人之间因秘密而生的些许隔阂。此刻，只剩下一个亟待破解的古老谜题，以及深埋于脚下这片土地之中、正被无形之手威胁着的、缓缓脉动的“地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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