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童养媳嘛，迟早要同榻）

永琪盯着面前被墨汁染黑的宣纸，手指微微颤抖。这是他第三次更换纸张，而始作俑者正趴在案几另一端，肉乎乎的小手攥着迷你狼毫笔，像握糖葫芦似的沾了满手墨。

  "乖乖～”十三岁的少年努力板起脸，"写字要这样握笔..."

  小燕子突然抬头，圆溜溜的眼睛亮得惊人："哥哥看～”

   她举着脏乎乎的小手扑过来，永琪本能地接住这团糯米似的软肉，却躲不开她掌心的墨印“啪”地盖在他颧骨上。温热的触感混着墨香，让少年浑身僵硬——这是他头回被人在脸上画画。

    "这是给哥哥画胡子！"小燕子晃着羊角辫得意样样，完全没注意永琪瞬间僵硬的表情。一旁的小桂子憋笑憋得满脸通红，在永琪杀人的目光中飞快退到柱子后面。

  "爱新觉罗·永琪！"和亲王弘昼的大嗓门从院外传来，"听说你连个奶娃娃都管不住？"

  永琪手忙脚乱地擦脸，小燕子已经蹦蹦跳跳冲向门口："五叔叔～永琪哥哥脸上有毛毛虫！"

  弘昼弯腰捏了捏小燕子的脸蛋："哟，这不是咱们可爱的小福晋吗？"

  他抬头看见永琪脸上的黑手印，笑得直拍大腿，"好侄儿，你这'严师'当得可真体面！"

  永琪耳根通红："五叔！我在教她《三字经》..."

  "人之初，性本善..."小燕子突然奶声奶气地背诵，在永琪惊喜的目光中突然转折，"性相近...包子香！"

  弘昼笑得差点跌倒："天才！绝对的天才！"

  永琪扶额，却在低头时撞见小燕子期待表扬的眼神。他叹了口气，蹲下身用帕子擦她的小花脸："背错了，是'性相近，习相远'。"

  "可是包子真的很香嘛。"小燕子委屈地扁嘴，永琪立刻从袖中变出一块芝麻糖。弘昼挑眉看着侄子熟练的哄人技巧，忽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调侃：“你这‘严师’当得，倒像极了我当年哄你婶婶——”

  “五叔！”永琪耳尖红得要滴血，却见小燕子晃着糖纸仰头追问：“五叔晚上也像哥哥抱我睡那样，搂着姑姑睡吗？”

  弘昼挑眉捻须：“自然呐，咱们可是拜过堂的夫妻——”

  “我和哥哥也拜过！”小燕子掰着胖手指认真道，永琪手一抖差点碰翻砚台。

  弘昼笑得直揉肚子：“哟？那你们晚上可同塌而眠？”

  “才不是！”永琪慌忙摆手，袖中芝麻糖纸沙沙作响，“奶娘……奶娘带她睡偏殿……”话音未落已踉跄着撞翻笔架，忙不迭捡狼毫时，瞥见小燕子正歪头盯着他发烫的耳尖。

  他猛地起身，指着窗外盛开的西府海棠：“呀！小桂子在折花！”待小燕子转身去追，才发现自己指尖还沾着她抹的墨渍，在春日阳光里洇成小片阴影，像极了她刚才印在他脸上的“胡子”。

  弘昼慢悠悠晃到他身侧，用扇柄戳了戳他僵硬的肩膀：“童养媳嘛，迟早要同塌——”

  永琪猛地转身，却撞上端着蜜饯匣子的奶娘，匣子“咣当”落地，红的绿的果子滚了满地，倒像是他此刻乱作一团的心跳。

———————

  永琪盯着铜镜里自己下巴上若隐若现的绒毛，突然"啪"地合上妆匣。十三岁的少年转身时，腰间玉佩与香囊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小桂子，把西厢房收拾出来。"他对着门外喊道，"就是挨着书房那间。"

  小桂子探头进来："主子是要挪书房？"

  "给小福晋住。"永琪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她都快四岁了，总跟着我睡不成体统。"

  小桂子手里的拂尘"啪嗒"掉在地上。要知道自从5个月前皇上把那个小奶娃指给五阿哥当童养媳，小福晋就没离开过主屋半步。

  "这...怕是难办。"小桂子弯腰捡拂尘，"昨儿个雷雨天，小福晋不是还..."

  永琪耳根发热。昨晚小燕子被雷声吓得直往他中衣里钻，害得他不得不整夜握着那两只冰凉的小脚丫。今早醒来时，小丫头整个人像八爪鱼似的缠在他身上，口水把他前襟浸湿了一大片。

  "所以得趁晴天开始教。"少年板起脸，从书案下拖出个描金漆盒，"你去把这话梅糖和松子糖各包十颗，再把我新得的布老虎放她枕边。"

  晚膳时分，永琪特意让小厨房做了小燕子最爱的奶酥卷。小丫头吃得满嘴碎屑，完全没注意到哥哥反常的殷勤。

  "乖乖。"永琪掏出手帕给她擦脸，"你长大了，该学着自己睡觉了。"

  小燕子正要去抓第二块奶酥卷的手顿在半空，葡萄似的大眼睛瞬间蒙上水雾："哥哥不要我了？"

  "不是！哥哥怎么会不要乖乖…”永琪赶紧把糖盒子推过去，"奖励你十颗糖。自己睡一晚就给一颗，攒够二十颗带你去御花园捞金鱼。"

  小燕子含着泪花数了数糖果，突然破涕为笑："那现在先给一颗当定金！"

  就寝时分，永琪亲自把小燕子送进布置一新的厢房。鹅黄色帐子里塞满了布偶，床角还挂着驱噩梦的五毒香囊。小燕子抱着新得的布老虎，在锦被里拱来拱去。

  "闭眼。"永琪坐在床沿给她掖被角，顺手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我给你念《三字经》。"

  "要听孙悟空！"

  "...行。"

  永琪刻意放低声音，把大闹天宫讲得如同催眠曲。待小燕子呼吸渐稳，他蹑手蹑脚退到门外，对小桂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去准备些安神茶。"永琪揉着发酸的肩膀，"我怕她半夜..."

  "哇——"

  凄厉的哭声瞬间刺破夜空。永琪箭步冲回房内，只见小燕子光脚站在地上，怀里死死搂着布老虎，脸上挂满泪珠。

  "乖乖，做噩梦了？"他蹲下身去擦那张小花脸。

  小燕子抽噎着摇头，小手指向窗外："有、有妖怪挠窗户..."

  永琪扭头一看，是株新移栽的西府海棠被风吹得枝条轻扫窗棂。他正要解释，小丫头已经自发爬进他怀里，冰凉的小脚踩在他脚背上。

  "永琪哥哥陪我..."带着奶香的呼吸喷在他颈窝，小燕子把脸埋在他肩头，"怕怕…”

  永琪望着窗外皎洁的月亮，突然想起上个月师傅教的《礼记》。"男女七岁不同席"，他都十三了，这要传出去...

  "下不为例。"永琪咬牙道，弯腰抱起这个烫手的小山芋。小燕子立刻破涕为笑，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又一口。

  次日寅时，永琪顶着两个黑眼圈出现在晨课上。弘昼摇着扇子凑过来："听说我们五阿哥昨夜'金屋藏娇'？"

  "五叔！"永琪手里的毛笔"咔嚓"折断，"小燕子才三岁！"

  "急什么？"弘昼用扇骨敲他额头，"我是说你在厢房陪到三更才走。"见少年涨红了脸，又补了句："不过你皇阿玛十三岁时都..."

  "五叔！"永琪差点跳起来，墨汁溅了满袖。

  这晚永琪狠下心没去厢房。他特意让两个嬷嬷守在外间，自己坐在主屋窗前盯着对面窗户纸上的剪影。小燕子起初还在帐子里蹦跳，戌时三刻终于没了动静。

  "看来有效。"永琪松了口气，刚铺开宣纸练字——

  "砰！"

  重物坠地的闷响伴随着尖叫传来。永琪扔下毛笔冲出去，只见小燕子趴在天井的石板地上，中衣上沾满泥土。

  "乖乖，你爬窗？！"永琪魂飞魄散地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走门嬷嬷会看见..."小燕子瘪着嘴举起擦红的手肘，"想找永琪哥哥..."

  永琪话到嘴边的所有训斥都卡在了喉咙里。他默默把人抱回主屋，让小桂子取来药酒。上药时小丫头疼得直抽气，却还惦记着："那我的糖..."

  "给给给！"永琪气得往她嘴里塞了两颗梅子糖。

  乾隆就是在这时踏进永和宫的。皇帝本想来考校儿子功课，却看见五阿哥正抱着小丫头吹手肘，桌上散落着药瓶和糖纸。

  "皇阿玛！"永琪慌忙要行礼，怀里的小燕子却已经欢叫着"皇阿玛”扑了过去。

  "哎哟，朕的儿媳妇，这是怎么了？"乾隆接住小炮弹似的奶团子，瞥见永琪衣冠不整的模样。

  "回皇阿玛，儿臣正在教小燕子分房睡..."

  "爬窗摔的！"小燕子抢着告状，还举起胳膊展示伤口，"但我没哭！永琪哥哥给糖了！"

  乾隆看着儿子窘迫的样子，突然想起多年前孝贤皇后哄十格格的光景。他伸手揉了揉小燕子的发顶："朕像你这么大时，也怕黑。"

  永琪惊讶地抬头。

  "不过朕的嬷嬷会在帐子里挂夜明珠。"皇帝意味深长地看着儿子，"明日让内务府送些来。"

  待小燕子被嬷嬷带去更衣，乾隆在太师椅上坐下："永琪，听说你这几日功课退步了？"

  永琪立刻跪下："儿臣知罪。"

  "起来。"乾隆端起茶盏，"朕看你是在为分房的事烦心？"

  永琪耳尖通红："师傅说...不合礼制..."

  "礼制？"皇帝轻笑，"童养媳本就是媳妇，有何不可？"见儿子呆住，又道："你皇玛法十二岁就大婚了。"

  永琪手里的茶盖"叮当"作响："可小燕子还小..."

  "所以更该好好养着。"乾隆起身时拍了拍儿子肩膀，"等及笄再圆房便是。"

  当夜永琪光明正大地把小燕子接回主屋。小丫头抱着布老虎滚进熟悉的被窝，突然神秘兮兮地招手："永琪哥哥，给你看个宝贝！"

  她从枕头下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化了的松子糖："我省下来的，分你一半！"

  永琪心头一热，伸手把那黏糊糊的糖块含进嘴里。甜味在舌尖化开的瞬间，小燕子已经自发滚进他怀里，小脚丫习惯性地往他中衣里钻。

  "永琪哥哥身上暖暖的..."小丫头打了个哈欠，睫毛像小扇子似的垂下来。

  永琪犹豫片刻，终于伸手环住那团小小的温暖。窗外月光如水，他忽然觉得那些规矩礼教都变得遥远而模糊。此刻怀里的这份依恋，才是最真实的温度。

  "乖，睡吧。"他轻轻拍着小燕子的背，"明天哥哥带你去捞金鱼。"

  小丫头在梦中咕哝了一声，把口水蹭在他衣襟上。永琪笑着吹灭床头的蜡烛，心想皇阿玛说得对——既是童养媳，早晚都是他的人，又何必急于一时分开？

  夜风拂过窗外的海棠树，发出沙沙的轻响。这晚，再也没有人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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