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见光谱

暑假开始的第三天，我在图书馆偶遇了陈净。

冷气充足的阅览室里，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正低头翻着一本《色彩心理学》。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睫毛在脸颊上落下扇形阴影。三个月没见，他的头发似乎长了些，柔软地搭在额前，少了几分凌厉。

我下意识转身要走，却踢到了门口的垃圾桶。"哐当"一声响，整个阅览室的人都抬头看过来。陈净的笔掉在桌上，滚了几圈停在桌沿。

"同、同学。"我硬着头皮走过去，声音卡在喉咙里，"这个座位有人吗？"

他的手指微微蜷缩，指节抵着那本《色彩心理学》的封面："根据图书馆使用率统计，暑假期间座位空置率达63%，所以..."

"所以没人？"我拉开椅子坐下，背包带子勾住了桌角，整个人踉跄了一下。

陈净的手瞬间伸到半空，又缓缓收回去扶了扶眼镜："你头发长了。"

我摸了摸肩头的发尾。自从艺术节后就没剪过，现在已经能扎成一个小揪揪。"嗯，准备留长。"我翻开笔记本，上面还留着他之前批改的痕迹，"你呢？清华的通知书到了吗？"

"下周。"他的笔尖在纸上无意识地画着圈，"你呢？"

"还在等。"我盯着他笔下的圆圈，一个接一个，像我们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循环，"美院要八月初才发榜。"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陈净突然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推过来："给你的。"

纸袋里是一沓装订整齐的资料：《清华美院新生生存指南》，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翻到最后，夹着一张照片——艺术节那天，我站在领奖台上，逆光中的剪影被镀上一层金边。照片背面写着：【不可见光谱中，藏着最动人的光】。

"你妈妈知道吗？"我轻声问。

他摇摇头，镜片后的眼睛安静地望着我："她只同意我整理学习资料。"

窗外蝉鸣突然喧嚣起来。我摩挲着照片边缘，想起那天他在暴雨中说"这道题，我想解很久了"。而现在，我们之间似乎又多了无数道未解的题。

"陈净。"我鼓起勇气，"如果...如果我没考上清华美院..."

"北京有二十七所开设美术专业的高校。"他迅速接话，像是早就计算过无数遍，"最近的一所距离清华1.3公里。"

阳光突然变得很亮，照得我眼睛发酸。他的笔不知何时滚到了我这边，我拿起来，鬼使神差地在《生存指南》扉页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就像当初用橘子酱画的那样。

"误差很大。"我小声说。

陈净接过笔，在那个太阳旁边写下一行公式：【I=∫α·β dt (t=∞)】。见我一脸茫然，他轻轻推了推眼镜："意思是..."

图书馆的广播突然响起："各位读者请注意，闭馆时间将至..."

我们同时站起身。收拾书本时，一张纸条从陈净的书里滑落。我假装没看见，却在离开时悄悄捡了起来。

纸条上是熟悉的字迹：【今日观测记录：她用了橘子味的洗发水，发尾长度较上次增加2.3cm。距离保持：1.2米（未达标）。备注：想告诉她，美院旁边那家奶茶店，芒果味的最好喝。】

夏夜的风带着热气拂过脸颊。我站在图书馆台阶上，看着陈净的背影消失在路灯下。手机突然震动，是林柚发来的消息：【听说陈妈妈给他报了八月去北京的夏令营，提前熟悉环境】。

我望着星光黯淡的夜空，想起他说"不可见光谱中藏着最动人的光"。或许有些答案，就像紫外线下的荧光颜料，需要时间才能显现。

汪曾祺说过："人的一生，总有那么一两件事，值得你去奋不顾身。"

而此刻，这个在盛夏里为我计算好每一条退路的少年，让我相信奋不顾身之后，必将是星辰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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