脐带血账本

煤灰镜面映出的画面让锅炉房里的空气凝固了。陈丽华年轻的脸在灰黑色漩涡中扭曲变形，她手里那把欧米茄银锁正刮着婴儿背部黏腻的胎脂，金属与皮肤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那是...我的胎脂？"赵芳的校服领口还敞着，锁骨下的"7"字胎记沾满煤灰。

林秀芬的视线没从镜面上移开："不，是明儿的。你的卖相不好，只配当二等品。"她的声音像在讨论菜市场猪肉的成色。银锁刮过的地方泛起血丝，胎脂混着血珠滴进搪瓷盆里，盆底印着供销社的莲花标志。

赵建国突然扑向煤灰镜面，手掌刚碰到表面就发出"嗤"的灼烧声。镜面波纹荡开，场景切换到1977年的县医院产房。消毒水味混着廉价香水从镜面里渗出来，墙面霉斑诡异地蔓延成莲花图案。

"秀芬难产，得剪脐带！"接生婆周桂枝的喊声带着回声。画面里年轻的赵建国攥着剪刀，手腕上的梅花表秒针一跳一跳。剪刀刃多剪下去三厘米，鲜血喷溅在表盘上，昏迷中的林秀芬小腿无意识抽搐着。

现实中的林秀芬开始冷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煤灰镜面像老式电影放映机继续转动，画面跳转到供销社后院。陈丽华的父亲正用镊子夹起一片胎盘放进玻璃罐，罐身标签写着"美容药引"。

锅炉房通风管突然渗出血珠，煤灰漩涡上方浮现一本泛黄账本。账页间黏连着干枯的脐带，翻页时发出皮肉剥离的声响。夹层里飘落一张收购单，上面明码标价：完整胎盘80元/个，残缺胎盘折价处理。

"妈...这是你的..."赵芳的指尖在碰到收购单时猛地缩回，像是被烫到。

林秀芬弯腰捡起纸张："不，是我们的。你爸连你的胎盘都折价卖了。"收购单上模仿她签名的笔迹歪歪扭扭，和账本最后一页的转让协议如出一辙。

赵建国突然暴起去抢账本，煤灰里突然窜出火苗舔舐他的手掌。林秀芬的动作比他更快，她撕下粘着脐带的那页账纸，手指稳得可怕。暴起的青筋从她手背延伸到小臂，脸上却平静得像在拆阅学术资料。

"看看你值多少钱？"她把收购单举到赵芳面前，"连我的胎盘都不如。"

锅炉火焰毫无征兆地变蓝，通风管传来赵明撕心裂肺的呕吐声。林秀芬将收购单对折两次，指腹压平折痕，折成一只精确的纸船。纸船投入火中的瞬间，通风管铁皮映出赵明佝偻的身影——他的胃部轮廓畸形地凸起，里面传出粮票摩擦的沙沙声。

燃烧的纸船在蓝火中卷曲，灰烬悬浮成胎盘形状。一片未燃尽的纸屑飘到林秀芬脚边，上面浮现出半个婴儿脚印。煤灰镜面在这时突然碎裂，无数碎片映出同一个画面：二十年前产房地上，昏迷的林秀芬指尖渗出的血，正缓缓流向新生儿的脚印。

赵芳突然抓把煤灰按在锁骨编号上，"7"字被灼烧得滋滋作响。她盯着灰烬中渐渐清晰的脚印纹路，瞳孔剧烈收缩："妈，你猜为什么我的编号是7？"

锅炉泄压阀崩飞的巨响吞没了后半句话。二十个锈蚀的奶嘴像子弹射向煤灰漩涡，每个奶嘴孔里都钻出一缕干枯的脐带。林秀芬弯腰去捡最后那片灰烬时，发现自己的掌纹正与婴儿脚印完美重合。

赵芳的指尖在煤灰中颤抖，煤灰渗入"7"字胎记的沟壑里，像滚烫的铅水灌进模具。她突然抓住林秀芬的手腕："七个！供销社后院的玻璃罐，刚好能装七个胎盘！"

锅炉房的铁皮墙突然发出鼓胀的闷响，赵建国被蓝火灼伤的手掌开始脱落皮肤，碎屑飘到空中竟变成泛黄的粮票。林秀芬盯着那些1965年版的旧粮票——正是赵明出生那年的定额。

"你胃里装着什么？"林秀芬突然转向通风管。铁皮缝隙里渗出暗绿色的黏液，赵明的呕吐声里混着金属碰撞的脆响。二十个锈蚀奶嘴突然同时炸裂，脐带像活物般缠住赵建国的脚踝，将他拖向煤灰漩涡中心。

赵芳的校服口袋毫无征兆地鼓起，一块硬物硌得她大腿生疼。掏出来的竟是半块梅花表——表盘裂痕正好将"17"这个数字切成两半。林秀芬的瞳孔骤然紧缩，这是当年赵建国用胎盘钱买表时，她偷偷在表壳内侧刻的结婚纪念日。

通风管里传来湿漉漉的吞咽声，赵明的影子在铁皮上扭曲变形，胃部凸起处顶出五个清晰的指印。林秀芬突然笑了，从煤灰里捡起一片锋利的镜面碎片："原来明儿才是最好的保险箱。"

碎片割破她掌心的瞬间，锅炉房所有铁器同时嗡鸣。煤灰漩涡中浮起七个玻璃罐的虚影，每个罐子里都漂浮着带编号的胎盘。赵芳锁骨下的"7"突然开始流血，血珠滴在镜面碎片上，映出1977年产房地面——那里根本没有什么婴儿脚印，只有林秀芬用血画的供销社平面图。

"妈，你当年没昏迷？"赵芳的声音被锅炉泄压阀的尖啸撕碎。林秀芬正在用血淋淋的手掌在墙上画第八个罐子，煤灰簌簌落下填补线条时，通风管传来赵明撕心裂肺的喊声："爸！我吐不出粮票了！"

赵建国在漩涡里疯狂挣扎，腕上梅花表的秒针突然逆向旋转。林秀芬抹了把脸上的煤灰，露出赵芳从未见过的明媚笑容："当然吐不出，因为最后一张粮票——"

锅炉房顶棚轰然塌陷，陈丽华腐烂的手穿透煤灰镜面，抓向林秀芬正在画罐子的手。两个女人的指尖相撞的刹那，赵芳看清了母亲掌心被煤灰掩盖的真相——那里用钢笔画着小小的供销社价签，墨迹已经模糊，但"单价：∞"的符号依然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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