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春节。
原尧镇家家户户贴着崭新对联,鞭炮声混着小孩的欢笑声此起彼伏。
雪粒子敲打着刘家的屋檐,细碎的冰晶在风中斜飞,最终簌簌地落在门前,像谁漫不经心撒了一把粗盐,转眼就消融在干涸的土地里。
老刘蹲在门前,烟一根接着一根抽。
屋子里的尖叫声一声比一声刺耳。
老刘后槽牙咬的发酸——五年前她也是这么尖叫的。
张红梅躺在床上已经疼了一天一夜。
手里紧紧攥着床单,而床单早已被浸的能拧出水来。
“使劲,再使劲。”李婶的唾沫星子飞溅,粗糙的手上黏着血和羊水,终于在婴儿的啼哭声中李婶“诶哟”的叫了出来。
灶台上的抹布还沾着猪油,黑乎乎的,泛着腥气,李婶一把抓过来,擦了擦血手,拿起绣着铜钱的红襁褓就势裹住血糊糊的婴儿,“讲啥究。”李婶见张红梅欲言又止的眼神,一瘸一拐抱着婴儿踏出门槛。
老刘含在嘴里的廉价纸烟在傍晚的雪夜中一明一灭,脸黑乎乎的。
李婶对蹲着的老刘窃喜道:“绍军,你媳妇生的是金猪娃,看这娃脸蛋子饱满,将来要当大官哩,娶城里媳妇。”
老刘沉默。
在缝满补丁的口袋掏出泛黄的记账本和一支中性笔,翻到还算崭新的一页,写出“接生费肆拾元整,金猪加贰拾元整”,老刘用粘着唾沫的手指一张一张数着皱巴巴的钱,递给了李婶。
风突然大了。
寒风卷着雪花吹到老刘脸上,显得沧桑极了,老刘接过李婶怀中啼哭的婴儿,“不早了呀,我得走了,我小娃还没吃晚饭。”李婶又一瘸一拐小步跑着。
老刘掀开门帘,坚定地走了进去,李婶又突然想起来什么,对着老刘家的屋里回头喊“金猪男娃,财神爷送子啊,得起个镇得住的名字。”仓促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
.........
镇子里最后一挂鞭炮放完了,碎碎的红纸落在雪地中,像血,夜空唯月皎然。
张红梅下半身裹着毯子,靠在角落的几床被上,看起来虚弱极了,还在累地止不住喘气,汗顺着额头流到脸颊,最后落到红梅乌黑乌黑的发丝里。
老刘的布鞋还粘着泥土,一踩一个泥印子,就这么爬上了床,布鞋上的泥疙瘩一块一块往下掉。
老刘轻轻地把孩子递给红梅,动作像一个笨拙的小孩,红梅接过娃,娃已经哭累了,睫毛还是湿哒哒的,红梅用大拇指小心地抹去泪痕,眼泪却越擦越多——原来是指腹的裂口刮疼了娃。
老刘盘腿坐在红梅跟前,皱着眉头“红梅,咱们头一个娃,你说叫啥名字好么?”
红梅眼珠子转了转,“不知道。”老刘喃喃自语“那就叫刘绍,绍是接的意思,接额的锄头,接老刘家的香火。”
接生婆说娃会大富大贵,老刘不信。
红梅没说话,只是把脸小心地贴在娃的脸颊,她想起了五年前没能活下来的孩子。
流出来的男胎已经成型,指甲盖都长好了,之后她整整一年没让老刘碰她,直到去年开春才怀上。
“绍,我的绍娃”红梅轻声呼唤,眼里闪着泪光,仿佛在确认这个生命是否真实存在。
老刘看着母子俩,嘴角不自觉上扬,又起身去灶台边舀了一碗小米粥,已经凉了,表面有一层薄薄的膜。他把碗递给红梅,动作比往日温柔许多。
红梅腾出一只手接过碗,却没有立即喝,而是盯着小米粥发呆,突然说:“绍军,这娃不能像你一样一辈子当受苦人。”
老刘一愣,着急了起来“不种地吃啥?”
“李婶不是说了么,娃命好,要当大官”红梅反驳道,异常坚定,“我要送他去上学。”
“上学?”老刘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红梅不说话,脸黑的像抹了炭一样。
“行行行,上学就上学,反正还早着呢。”老刘又点起一根烟,走向屋外。
屋内的红梅轻轻拍着怀里的娃,哼着一首没有调子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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