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九月的风裹挟着暑气最后一丝蛮横的余威，从礼堂洞开的高大窗户里灌进来，粘腻地贴在皮肤上。

我缩在角落的塑料椅上，背后硬邦邦的椅背硌得我有些不舒服。讲台上，校长浑厚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嗡嗡地回荡，像某种催眠的咒语，在礼堂巨大穹顶之下反复碰撞。空气沉甸甸的，混杂着新刷油漆的刺鼻气味、几千号人呼出的浊气，还有某种属于“新开始”的、难以言喻的躁动。我有些昏昏沉沉，眼皮发涩。

我百无聊赖地转着手里那张崭新的学生证。照片是前几天匆匆拍的，额角几根不听话的碎发没压住，显得有些毛躁。

“下面，有请我们学校本届高三代表，高三（一）班，程子言同学，上台发言！”

“程子言”三个字，如同三颗滚烫的子弹，毫无预兆地穿透礼堂沉闷的空气，也瞬间击穿了我混沌的思绪。

心脏猛地一沉，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撞得我指尖都跟着微微发麻。我倏地抬起头，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硬生生拽离了椅背。

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急切地投向主席台侧边那个缓缓站起的身影。

明亮得有些刺眼的聚光灯下，那人身姿挺拔如松，肩线平直地撑起簇新的蓝白校服，步伐从容而沉稳，一步步迈向讲台中央。光线追逐着他，勾勒出少年清晰流畅的下颌线。他站定，调整麦克风的高度，动作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令人心安的熟悉感。

我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是他！

那张无数次出现在我旧相册里，出现在我某个骤然惊醒的梦境边缘，出现在我以为早已被时光彻底掩埋的角落里的脸。

那个儿时陪我爬树躲猫猫，陪我翘课，帮我写暑假作业，在我发烧时笨手笨脚煮过一碗夹生粥的程子言。那个在三年前，没有任何告别、没有任何解释，像一滴水蒸腾在烈日下，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程子言。

此刻，他就在那里。在全校师生的注视下，在高高架起的麦克风前，神情平静得近乎漠然。聚光灯将他笼罩，却仿佛在他周身镀上了一层冰冷的釉，隔绝了所有过往的温度。

“很荣幸作为高三代表在此发言……” 程子言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来，清冽、平稳，带着恰到好处的少年感，却又透着一股难以接近的疏离。他流畅地念着稿子，目光掠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更没有丝毫探寻。

我感觉自己的指尖冰凉，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声音，轰隆作响。是他！可为什么？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是高三代表？为什么……仿佛从未认识过我？

无数个尖锐的“为什么”在我脑海里疯狂搅动，像一群找不到出口的困兽。五年积压的委屈、被抛弃的茫然、陡然重逢的惊骇，混合成一股巨大的、难以遏制的冲动，蛮横地顶撞着我的理智。

台上，程子言已结束发言，微微鞠躬。台下响起礼节性的掌声，稀稀拉拉，尚未形成气候。

我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我突然站起的举动引得周围几排的同学被惊动，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我却浑然不觉，我的视线死死钉在那个正从讲台侧面阶梯走下来的身影上，像被磁石牢牢吸附。

我几乎是撞开身侧坐着的人的腿，嘴里一边喊着“对不起”，我顾不上膝盖磕碰的钝痛，逆着尚未起身离座的人流，像一枚失控的炮弹，朝着程子言的方向直冲过去。心跳声震耳欲聋，盖过了身后渐渐响起的嘈杂议论。

“程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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