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卷一 莉迪亚的春天

克里斯亚尔出生后的前两年过得并不算太艰难。

母亲虽然不常照顾他吃穿，但总不会让他饿着。

母亲对他的态度急剧变化是在他两岁时发生的一场意外。

他惊奇地发现自己能够看到他人的记忆，虽然片段杂乱无章，但对一个两岁的孩子来说还是足够稀奇和惊喜了。母亲坐在桌边不动时，他便会歪着头去看母亲的眼睛——那是和他的眼睛如出一辙的灰蓝色，并悄悄对她摄神取念，读取她的记忆。

他第一眼看到富丽堂皇的厅堂时，本以为会是那种贵族小姐的养成电影，却目睹了一场少女被亲人逼致疯魔的悲剧。

“你已经六岁了，莉迪亚·格林格拉斯，你为什么一点魔力显现的征兆都没有？”

他看到自己的外祖母坐在高高的软凳上，年幼的母亲跪在她脚边，身子深深躬了下去，他觉得母亲几乎要去亲吻她的脚。

“母亲，可能是晚了些，但我一定会证明自己配得上格林格拉斯家族的，母亲！”

她苦苦哀求着，额头与地面碰撞的声音太沉重。克里斯亚尔不自觉地捂着自己的耳朵，缩在长桌下面。

——

小莉迪亚喜欢春天。

她会穿着洁白的连衣裙在格林格拉斯庄园的草坪上奔跑，追逐着她弟弟养的那只猫狸子。

她的母亲坐在一边的长椅上，眯缝着眼，一脸不满地看着她。

她站起身来，拿着家养小精灵接给她的一杯滚烫的茶水，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去，泼在莉迪亚身上。

她反应不及，被浇了满身。她觉得自己浑身都弥漫着被烫伤的刺痛，疼得几乎要躺在地上打起滚。她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向往自己身上泼茶水的母亲——身体和心灵上的疼痛几乎要将她撕碎了。

她的母亲睨了她一眼。

“没用的东西！”

一个清脆的巴掌落在她的侧脸，随即她感觉耳边嗡嗡地，像钻进去了一只苍蝇一样让人厌烦。半边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让她一时分不清是这个巴掌更痛还是烫伤更痛。

她流出泪来，呜咽道。

“妈妈！”

“你就是个哑炮！你这个给家族蒙羞的东西！真正纯血统的孩子三岁之前就该显现出魔法天赋了！”

她朝莉迪亚狠狠啐了一口，接过家养小精灵递来的手帕，反反复复地擦着手。

“真是太恶心了！去你舅舅那里领家法，孽畜！”

事后她的母亲会搂着她流泪，虚伪地一遍遍说着对不起。

——

又是一个春天。

小精灵跟在莉迪亚身后恳求着她快些从窗台上下来。

莉迪亚的目光很坚定，甚至几近偏执。

她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转过身，站在阁楼的窗台上。风吹动她漆黑如墨的裙摆，混在夜色中，几乎分不清楚。

她现在甚至没有自己的房间，只能住在这个脏兮兮的阁楼里。她不被允许下楼，不被允许出现在任何人面前，她的父母都对外宣称她已经得了绝症，无心社交。因此她无权参加今日格林格拉斯庄园内的聚会——那是她弟弟的十岁生日。

“不，薇琪，我已经学会了减速咒，”她平静地说道，好像楼下喧闹的一切丝毫影响不了她的情绪，“我会平安回来的，你等着吧。”

十五岁的莉迪亚从窗口纵身一跃，她说自己学会了减速咒，可她甚至没有拿魔杖，其实她这么多年里连漂浮咒都用不出来。

她阖上双眸，想象着自己曾经最爱与之接触的青草与泥土。它们一定会掩盖掉这片狼藉，抹去自己存在过一切证据。

她突然停住了。

她惊喜地睁开眼，一股脑从地上爬起，想冲进厅堂里告诉自己的母亲——虽然来得迟了，但总归是来了，不是吗？

她快乐得快要疯了，她就知道自己是一个巫师，她从来不是什么哑炮。

“小姐？”

一个少年的声音钻进她的耳膜。

她感觉耳边嗡嗡地，竟鬼使神差地回过头，抬眸望向那个金发碧眼的少年。看见他手中的魔杖，她心底一凉，抬头去看向他的眼。

他生得极为好看，比自己的弟弟还要好看。他长相极具攻击性，高耸的鼻梁，清晰的下颌线，剑眉星目，眸中流露着她从未在家人眼中见到过的关切。她觉得月亮离自己好近，在自己的眼前发着光。

“你好。”

她捏紧了裙摆，不敢多说一个字。

少年向他伸出手来，爽朗一笑。

“嘿，你好啊。我是比尔·亚克斯利，你也不喜欢这种聚会吗？太巧了，我也是！”

少年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我今年在霍格沃茨读书，格兰芬多五年级，你呢，哪个学院的？”

莉迪亚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摇了摇头。

少年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你是在布斯巴顿女子学院学习魔法的吧？难怪你跟我摇头呢！偷偷告诉你，我全家都是斯莱特林，只有我一个格兰芬多！怎么样？厉害吗！”

她摇了摇头。

从小她的母亲就告诉她:必须进入斯莱特林，必须。

这是命令，是她未来人生的枷锁。她也从未想象过进入其他学院。进入格兰芬多？除非她不想活了。

少年有些沮丧地垂下头，把手伸入自己的发丝间，随意挠了挠。

“好吧，好吧。其实我觉得那没什么，哪个学院都一样，不是吗？人与人之间有什么不一样呢？我真的听烦了他们那些血统论，有些我在霍格沃茨认识的麻瓜出身的同学，可比那些纯血统还要厉害得多呢！好吧，虽然我也在‘那些纯血统’的范围内！”

莉迪亚的眸光亮了亮，试探着开了口。

“那哑炮呢，和巫师有什么不一样？”

少年被问得有些懵，但随后很快得体地回答了他。

“没有区别，每个人都有生活的权利，不是吗？无论他们有没有魔法，他们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去生活。”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惊呼一声。

“天呐，我都忘了询问小姐的名字，自顾自地说了这么多，真是失礼！”

莉迪亚摇了摇头。

“没什么。我是莉迪亚……莉迪亚·桑斯特。”

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是格林格拉斯。

莉迪亚如此想着。

少年又绽开一个更灿烂的笑容，说道。

“很高兴见到你，格……莉迪亚小姐！”

——

年少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

否则一眼万年。

——

莉迪亚再听到比尔的消息时，是他已然“叛逃”出了亚克斯利家族的消息。梅林啊，这是这个春天里最好的消息了！她想受到了鼓舞，从枕头下翻出藏了许久的一袋金加隆，义无反顾地冲出了庄园的大门。

她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捕捉着比尔的身影，梅林知道那头金发有多么耀眼，在模糊不清的雨幕中都依旧那么清晰可辨。

“比尔！”

她踮起脚来，向他挥着手。

和她一样狼狈的比尔回过头，脸上是惊喜的笑容。

“天呐，莉迪亚！你结束在布斯巴顿的学业了吗？真意外在这场雨中遇见你！”

莉迪亚在瓢泼雨幕中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比尔，包括了她隐忍多年的爱意。

比尔却后退了一步。

“对不起，其实我对你并没有那方面的感情，我很抱歉。”

梅林……哦不，耶稣啊。

又是对不起。

——

她用自己所有积蓄买了博金·博克商店里的迷情剂。店员对它很是推荐，赞不绝口。

她觉得效果也就一般。

比尔愿意与她结婚，与她欢爱，她却能感受出他眼眸中一片痴迷外壳下的虚伪。

他开始忙于工作，变得不爱回家，他似乎知道自己的反常。她一直一个人守着空荡破旧的家，这里或许都不能称之为家。

她的少年，迎着光奔跑，将她远远甩在身后。

她蜷缩在阴暗的角落，看着少年与她渐行渐远，脑海中回荡着的始终是那句不假思索几乎是脱口而出的。

“很高兴见到你，莉迪亚小姐。”

莉迪亚抱着自己的膝盖，偷偷想着。

他没有叫自己桑斯特，或许他早就知道了吧。

哑炮的一生，哪有他说的那么轻巧呀。

莉迪亚从此讨厌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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