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烬
超小超大

等我

冰冷的雨丝开始飘落,黏腻地贴在陈燃的脸上、身上,混合着疗养中心门外冰冷水泥地上的尘埃。他被保镖像丢垃圾一样扔出来时的撞击感还在,但身体的疼痛远不及灵魂深处那片被彻底碾碎的荒芜。他蜷缩着,脸埋在湿冷的泥土和碎石里,喉咙里挤压出的不是哭声,而是如同濒死野兽从气管深处撕裂出的、无声的痉挛。

沈秋那双空茫又陌生的眼睛,那句轻飘飘的“你是谁?”,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反复扎穿他早已破碎不堪的心脏。她存在过的痕迹,他们共同拥有的一切,那些图书馆的书香、试卷上的笔迹、星空下的誓言、成人礼上交融的呼吸……在那个冰冷的治疗室里,被彻底格式化,成了一片虚无的白噪音。连带着他陈燃的名字,也成了她空白世界里一个毫无意义的音节。

他的一切努力——放弃大学、像个孤魂野鬼般辗转寻找、啃着冷馒头睡在桥洞、忍受着工地的泥泞和餐馆油腻老板的谩骂——都成了指向这个终极绝望的可笑注脚。他找到了她,却永远地失去了她。那个和他灵魂共振的“沈秋”,已经死了。死在了她亲生父亲和那台冰冷机器的合谋之下。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他身上的污秽,却洗不去那蚀骨的冰冷和绝望。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几乎要和身下的泥水融为一体,冻僵的身体才被一股近乎本能的、残存的求生欲微微拉动。他不能死在这里。如果他死了,这世上就真的再也没有人记得原本的沈秋了,那个明亮、坚韧、会害羞也会倔强的女孩,将彻底被一个名为“沈小姐”的空壳取代。

他像一具提线木偶,挣扎着从泥水里爬起来。衣服湿透冰冷地贴在身上,沉重得像铁块。每一步都灌满了铅,拖着濒临崩溃的身体,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如同行尸走肉。钱早已在赶来滨海的路上耗尽。饥饿、寒冷、巨大的精神创伤交织在一起,啃噬着他最后一丝清明。

在一条僻静巷弄的垃圾桶旁,他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重重摔倒在地上。污水溅起,模糊了他最后一点意识。

再次醒来,是在一个弥漫着劣质烟草味、汗味和食物馊气的狭小空间里。身下是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铺着薄薄一层满是破洞的草席。一个穿着油腻围裙、满脸横肉的胖子正叼着烟,用脚踢了踢他。

“喂!死了没?没死就起来干活!”胖子骂骂咧咧,“看你小子倒在巷子里怪可怜,拖你回来暖口气儿!算你走运,老子的后厨正好缺个刷碗打杂的!包吃住,没工钱!干不干?不干滚蛋!”

陈燃的眼神空洞地聚焦在胖子油腻的反光脸上。干?不干?有什么区别?世界早已灰败。但这具空壳,还需要最低限度的能量运转,去承载那份巨大的、无法消散的痛楚。

“……干。”喉咙里挤出一个沙哑到不成调的字。没有愤怒,没有尊严,只有纯粹的、如同机器般的指令应答。

从此,这家名为“张记大排档”的肮脏苍蝇馆子的后厨,成了陈燃不见天日的囚笼。他的手浸泡在永远油腻滚烫、漂浮着食物残渣的洗碗水里,一遍又一遍地刷着堆积如山的碗碟。锋利的缺口割破手指是常事,他麻木地看着血丝在碱水里晕开。油烟熏得他睁不开眼,劣质洗洁精的味道呛入肺腑。墩布拖过满是油污的地面,沉重得如同拖着他自己的灵魂。老板的呵斥、厨师的唾骂、其他小工的欺生,如同背景噪音,进不了他那早已隔绝一切的心房。

他像一台设定好最低生存程序的机器。干活,吃一点能维持生命的馊饭,然后蜷缩在仓库角落散发着霉味的破棉絮里,睁着眼睛,在无边的黑暗中煎熬。黑暗里没有星星,只有沈秋最后那双茫然的眼睛,如同两盏冰冷的探照灯,将他照得无所遁形。有时,手臂上那些曾被沈秋指甲抠出的疤痕(他在工地上也添了不少新伤)会莫名地刺痛,仿佛在提醒他,那个会为他心疼落泪的女孩,已经永远不在了。

身体在繁重的体力劳动和营养不良中迅速垮下去。他瘦得颧骨高耸,眼窝深陷,曾经清亮的眼神彻底熄灭,只剩下一种死寂的空洞。咳嗽日益严重,肺部如同老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拉扯的疼痛。偶尔咳得撕心裂肺,会带出淡淡的血丝。他毫不在意,随手抹掉。

日子如同在粘稠的沼泽里爬行。直到一个闷热的夏夜,后厨的电视机(老板留着解闷的破旧小电视)嗡嗡作响,播放着无聊的本地新闻。陈燃正麻木地刮着灶台上厚厚的油垢。

“……今日,本市杰出企业家、国栋集团董事长沈国栋先生携女沈秋小姐,出席了滨海南区高端养老社区‘静海颐园’的奠基仪式……”

沈国栋!沈秋!

这两个名字如同带着高压电流,瞬间击穿了陈燃麻木的神经屏障!他猛地抬起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那闪烁的、布满雪花的屏幕!

画面晃动模糊,但仍能辨认出沈国栋那副衣冠楚楚、志得意满的模样,他正对着镜头侃侃而谈。而在他身边,站着一个穿着精致米白色套裙的年轻女子。

是沈秋!

她比记忆中更瘦削,长发柔顺地挽起,露出过于纤细的脖颈。她的脸上化着淡妆,掩盖了病态的苍白,却掩盖不了那双眼睛——空洞、麻木、像一个被精心打扮后放置在人前的完美人偶。她没有看镜头,目光低垂,落在虚无的某处,嘴角似乎被要求牵起一个极其微弱的弧度,僵硬得如同画上去的。当沈国栋说话时,她没有任何反应,但当镜头扫过台下观众鼓掌时,她却像是被设定好的程序,也跟着轻轻拍了几下毫无生气的手。

那不是沈秋!

那只是一个顶着沈秋名字和躯壳的、没有灵魂的影子!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滔天怒火和刻骨悲凉的洪流瞬间冲垮了陈燃!他只觉得喉头腥甜,再也控制不住,剧烈的咳嗽排山倒海般袭来!这一次,不再是血丝,而是大口大口的、鲜红的血块喷溅在油腻的灶台上!刺目的红色在昏黄的灯光下触目惊心!

“妈的!要死啊你!弄脏老子的灶台!晦气!”老板的怒骂声和周围小工惊恐的躲避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陈燃眼前阵阵发黑,他扶着冰冷的灶台边缘,才勉强没有倒下。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下烧红的刀子。他低头看着灶台上那摊刺目的血,看着屏幕里那个空洞麻木的“沈秋”,一股冰冷到极致、又灼热到疯狂的决心,如同地狱岩浆般,在他彻底破碎的心脏废墟上,缓慢而狰狞地凝聚成形!

他不能这样下去!

他不能像一个阴沟里的臭虫一样,无声无息地烂死在这里!

他要活着!

他要强大!

强大到足以撕裂沈国栋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堡垒!

强大到足以站到那个被囚禁的灵魂面前!

即使她永远不记得他,即使她永远用陌生的眼神看着他,他也要让她知道——她不是“沈小姐”,她是沈秋!她曾经拥有过星辰大海般的梦想,拥有过真挚滚烫的爱情!她的记忆被夺走了,但她的存在本身,不能被抹杀!他要让沈国栋付出代价!十倍!百倍的代价!

那天之后,陈燃依旧在后厨麻木地干活。但他眼神深处那点死寂的空洞,被一种更加可怕的、如同淬火寒冰般的沉寂所取代。他不再咳血,或者说,他强行压制了下去。他开始像一头濒死的狼,在极限中疯狂地压榨自己剩余的生命力。

他找到了老板。

“我要工钱。”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石般的冰冷。

“什么?你小子……”老板想骂,但对上陈燃那双深不见底、毫无生气的眼睛时,莫名感到一阵寒意。

“最脏最累的活,我包了。按小时算钱。”陈燃的声音毫无波澜,“或者,我去劳动局举报你非法用工、克扣工资、卫生不达标。”

老板被噎住了。他看着陈燃那双如同深渊的眼睛,看着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权衡利弊,最终骂骂咧咧地同意了。

陈燃成了“张记”后厨名副其实的牲口。他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洗碗、拖地、清理下水道、搬运沉重的食材……所有别人避之不及的脏活累活,他都沉默地接下。汗水浸透他破旧的衣服,油污嵌进指甲缝里,但他仿佛失去了痛觉神经。他像个不知疲倦的机器,只为了换取那微薄却至关重要的钞票。

他把赚到的每一分钱都小心翼翼地藏好。除了维持最低限度的生存(几块钱一碗的素面,最便宜的消炎药),他不再买任何东西。他开始留意这座城市的脉络,留意那些藏在繁华阴影下的灰色地带。他需要一个跳板,一个能让他迅速积累原始资本、并且脱离这种底层挣扎的途径。他知道,靠刷碗,他刷到死也触碰不到沈国栋的脚边。

一次在后巷搬运泔水桶时,他听到了几个小工压低声音的议论。

“……妈的,城西新开的那家‘金鼎’地下赌场,听说抽水抽得狠,但运气好一夜翻身也不是不可能……”

“……少做梦!那种地方吃人不吐骨头!不过,他们好像在招‘暗灯’(指赌场里暗中巡视,负责抓老千和维护秩序的打手),要求能打,眼神毒……”

“……能打?就咱们?算了吧……”

地下赌场……暗灯……

陈燃的动作顿住了。危险,混乱,游走在法律边缘。但高风险往往伴随着远超正常打工的回报,而且……那种地方,消息灵通,龙蛇混杂,或许……是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他接触到更阴暗却也更有效力量的机会?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藤,缠绕住了他。他知道这是条不归路。但现在的他,早已身处地狱最底层,还有什么好失去的呢?为了那个被困在华丽囚笼里的空洞灵魂,为了向沈国栋复仇,他愿意把自己也变成恶魔。

他需要钱,需要快速积攒力量,需要一把能撬动沈国栋冰冷帝国的杠杆。他开始有意识地观察那些进出后巷、看起来不像善类的面孔,留心他们的对话。他利用送外卖(老板偶尔也会接单)的机会,更深入地观察这座城市的阴暗面。他开始在深夜无人的后巷,对着肮脏的墙壁练习拳脚——不是为了发泄,而是为了精准、凶狠、一击毙命。他眼神里的沉寂,逐渐被一种蛰伏的、择人而噬的凶戾所取代。

两周后,陈燃揣着他攒下的第一笔“血汗钱”——几张皱巴巴、沾着油污的钞票,走进了城西那家隐藏在破旧游戏厅深处的、名为“金鼎”的地下赌场入口。

门口站着两个身材魁梧、眼神不善的壮汉。

“干什么的?”一人粗声问道,带着审视。

陈燃抬起眼,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毫无波澜,声音低沉沙哑:

“听说,你们招暗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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