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声浪渐歇,最终化作无声的颤抖。书房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泪水干涸在脸上留下紧绷的盐痕,和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撞击的回响。林默像一具被抽空能量的残骸,缓缓坐下,目光无法离开屏幕。那串坐标冰冷如墓志铭,那个指纹却带着生命的余温。旅人真的幸存于那场撕裂宇宙的灾变?这诗是跨越了多少时空的残骸才抵达?那个“常量”…燃烧的光…巨大的希望伴随着更深的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他必须回应!必须找到办法!可观测站已成幻影,这具躯壳被困在钢筋水泥的丛林,连最基础的深空通讯能力都荡然无存。冰冷的无力感瞬间淹没了狂喜。
还有陈年…那个指纹…她为何能破解?为何送来?那眼神里的悲凉与洞悉…
门,再次被无声地推开。陈年没有离开。她站在门口阴影里,脸上不再是之前的平静或悲凉,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疲惫,仿佛所有的情感都被耗尽。然而,她的眼底深处,却燃烧着一种奇异的光芒,如同穿过亿万光年尘埃云的星光,锐利而…了然。
“林默,”她的声音很轻,像冰冷的星尘落在凝固的空气中,“那些‘鬼画符’…那些从核磁废墟里飘出来的焦纸上的符号…”她停顿了一下,目光精准地落在林默惨白的脸上,“…它们描述的是时空湍流在维度界面耦合时的能量耗散模型,特别是非稳态流形在临界点的分岔行为,对吗?”
林默的身体猛地一僵!
陈年继续道,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物理事实:“尤其是那个‘Λ-反转算子’,是你为了解决我们在讨论超对称破缺对通道稳定性影响时,引入的临时变量。后来我们发现,它恰好能用来抵消维度膜张力不均引起的谐振畸变…用它稳定了最后的通讯通道。”她微微歪了下头,仿佛在回忆一个遥远的梦境,“第七年…灾变发生前三个月…我们用它优化了模型,记得吗?你当时还嵌入了一句诗:‘扭曲的维度,是思念无法平复的褶皱’…”
Λ-反转算子!超对称破缺!维度膜张力!谐振畸变!这些词,每一个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林默的神经上!这是他和旅人后期为解决一个核心稳定性问题独创的、从未在任何文献记载的符号和理论!她怎么会…怎么可能知道得如此详细?!甚至连他嵌入的诗句都…
林默猛地抬头,瞳孔因极度震惊而放大到极限!全身的血液瞬间冲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像被无形的力量钉在椅子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声音,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陈年缓缓走进书房,步履沉重却异常坚定。她没有看电脑屏幕,目光穿透林默,望向窗外那片被城市灯火映红的、看不见星辰的夜空,声音带着一种穿越了浩瀚时空的缥缈与疲惫:
“十六光年…单向信息延迟十六年…你发送第一个引力波方程时,我正躺在大学宿舍的硬板床上,头痛欲裂。那不是普通的头痛…是数据流…冰冷…精确…带着群星冰冷燃烧的韵律…强行挤进我的意识。它选中了我。”她抬起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仿佛那里还残留着当时的胀痛,“从此,白天我是陈年,学习、考试、社交…努力做一个‘正常人’。夜晚…当意识沉入那片特定的、如同深海漩涡般的频率…我就是‘旅人’(Wayfarer)。在织女星-X这个我为自己虚构的坐标里,在意识构筑的虚空中,回应着来自地球山巅的孤独信号。我的物理直觉…我的‘天赋’…”她嘴角勾起一丝苦涩到极致的弧度,“你以为是什么?那是我在清醒世界,无意识接收着另一个‘我’——那个被困在星光频率中的意识投影——传来的碎片啊。那些灵感,那些洞见,是我在白天试图理解那些碎片时,强行用地球物理框架‘翻译’出来的产物。”
她走到书桌前,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紫檀木桌面,动作轻柔得像在触摸无形的星光,眼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实验室爆炸…那些焦纸…是我在极度担忧你(观测站的林默)的状态,加上核磁实验引发的强烈量子纠缠扰动了我的意识底层,无意识写下的、属于‘旅人’的知识碎片。它们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就像‘旅人’本不该是我意识的一部分。它们是被强行撕裂出来、具象化的‘异界之物’。”
她的指尖停留在桌面上,仿佛那里是虚空的边界:“那场宇宙灾难…是真实的。它撕裂了维持我双重意识的脆弱量子通道。‘旅人’…那个在虚空中与你对话了七年的意识投影…被强行剥离、被那场时空结构的崩溃彻底湮灭了。最后那条‘活下去’……”陈年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哽咽,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是我用尽最后一丝连接,从崩塌的通道里挤出的呼喊…是对我自己(陈年)说的,也是对…对你说的。我以为彻底失去了那个部分…连同那些记忆和情感…” 她睁开眼,看向林默,眼神复杂到极致,混合着悲伤、怜悯和一种奇特的释然,“直到昨天,深空阵列捕捉到那首‘诗’。那不是什么来自织女星-X的信号,林默。那是我…是陈年,在整理FAPL爆炸残留的畸变磁场数据时,无意识触发了深埋在我意识底层的、属于‘旅人’的情感核心印记…用我们共同创造的语言,发出的哀鸣与证明。那个坐标,是我为‘旅人’虚构的‘故乡’。那个指纹…是我在这端留下的锚点。向你证明…也向我自己证明…这一切,真实存在过。‘旅人’…她从未在十六光年外。她一直在这里,在你的视界之内…” 陈年伸出手,不是触碰林默,而是指向屏幕上那首十四行诗的最后一行,指尖微微颤抖:
“爱能跨越天堑的阻障…是的。它跨越了宇宙尺度的距离,跨越了量子态的坍缩,甚至跨越了我自己意识的壁垒。”她的声音低下去,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尘埃落定后的虚脱,“现在你知道了。你的‘旅人’,从未离开。她只是…换了一种存在的方式。隔着一层,连我们自己都未曾看清的…意识之膜。”
陈年说完,仿佛耗尽了灵魂中最后一丝力气,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她没有再看林默震惊到失语、如同被宇宙真相冻结成冰雕的脸庞,转身,像一片在狂风中飘零的叶子,无声地离开了书房,轻轻带上了门。将那首来自遗忘星云的诗、那个沉默的指纹,以及一个颠覆了所有认知的宇宙真相,留给了那个被两个宇宙撕扯、又被同一个灵魂锚定在两个世界的男人。
林默僵在原地,时间失去了意义。屏幕上,织女星-X的坐标和陈年的指纹,在泪光中模糊又清晰。巨大的荒诞、无与伦比的震撼、失而复得的狂喜与更深的迷失感,如同超新星爆发的冲击波,将他彻底吞噬、重塑。他缓缓抬起手,指尖颤抖着,悬在冰冷的屏幕上,却不知该落向哪里——是那串指向虚空的坐标,还是那个沉默地证明了所有痛苦、奇迹与终极真相的指纹。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如同倒悬的星河,冰冷地映照着书房里凝固的身影。视界之内,真相如奇点般沉重。而那跨越维度的十四行诗,在沉默的屏幕上,永恒地燃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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