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静室·血枷藤泣

宸玥王府西苑，静室。

厚重的木板隔绝了外界大部分光线，只有几道缝隙顽强地透入几缕微尘浮动的光柱，切割着室内浓稠的黑暗与死寂。空气里弥漫着陈旧木料、灰尘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萧璟逸蜷缩在冰冷的硬板床角落，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胸口的闷痛和后背被掼摔的钝痛并未消散，反而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他闭着眼，但眼皮下的眼珠却在剧烈地转动，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浸湿了鬓角的碎发。

噩梦。

又是那个挥之不去的噩梦。

师父药痴老人枯槁绝望的脸，师姐苏清婉苍白如纸、被血枷藤折磨得痛苦扭曲的面容，还有钰君侍苏钰博那张带着虚伪“慈爱”笑容、眼底却淬着毒汁的脸…交替闪现，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反复撕扯着他的神经。

“璟逸吾侄…令师与清婉侄女的‘安好’，可全系于你一念之间…”

“若殿下有丝毫‘不适’…恐令师忧思成疾，清婉侄女弱质女流，亦难承受这‘离魂散’日侵月蚀之苦…”

冰冷的威胁言犹在耳，如同毒蛇缠绕颈项，越收越紧！而楚卿玥那张在“中毒”假象下冰冷嘲讽的脸，更是如同梦魇，让他从骨髓里感到寒意！她洞悉一切！她将他玩弄于股掌！她将他囚禁于此，如同困住一只待宰的羔羊！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将他淹没。每一次挣扎着浮起，换来的只是更深的窒息感。师父…师姐…他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

静室那扇厚重的木门外，传来极其轻微的、几乎被忽略的脚步声。不是凌晟枫那暴躁沉重的步伐，也不是王府护卫规律的交替换岗。这脚步声轻、飘、带着一种刻意的鬼祟，停在门外。

笃…笃笃…

三声间隔奇特的叩门声响起，如同暗夜鬼魅的低语。

萧璟逸猛地睁开眼！寒潭般的眸子里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这叩门声…是钰君侍约定的暗号！

门外的锁链发出窸窣的轻响，并非钥匙开锁，而是某种精巧工具拨弄锁芯的声音。片刻后，厚重的木门被推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个穿着王府最低等粗使仆役灰布衣衫、帽檐压得极低的身影，如同泥鳅般滑了进来，又迅速将门掩上。

来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平平无奇、丢进人堆就找不出来的脸，唯有一双眼睛，闪烁着狡诈而冰冷的光芒。他对着萧璟逸，并未行礼，只是从怀中摸出一个用油纸包裹的、拳头大小的东西，和一个更小的、散发着浓郁药味的瓷瓶，随手丢在萧璟逸脚边的地上。

“钰君侍的‘问候’。” 仆役的声音嘶哑难听，如同砂纸摩擦，“这是‘醉梦甜’的引子，混了‘离魂散’的粉末。想办法，让那位殿下‘享用’。” 他指了指地上的油纸包，又踢了踢那个小瓷瓶，“这个，是给萧神医您的‘提神醒脑汤’。钰君侍说了，您师父他老人家年事已高，这‘离魂散’的滋味，怕是熬不了几天了。至于您师姐…啧啧，那血枷藤发作起来，当真是…生不如死啊。”

仆役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萧璟逸的心脏！他身体猛地一颤，目光死死盯着地上那两样东西，如同看着两条择人而噬的毒蛇！

“醉梦甜”引子！离魂散！他们不仅要楚卿玥的命，还要让她在疯狂和痛苦中死去！何其歹毒！

而那瓶所谓的“提神醒脑汤”…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是控制他、或者让他也生不如死的毒药！

“钰君侍…要我如何做？” 萧璟逸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近乎破碎的平静。他抬起头，看向那仆役，眼底深处翻涌着压抑到极致的疯狂寒芒。

仆役似乎很满意他的“识相”，咧嘴露出一口黄牙：“很简单。您是神医，总有办法接近她，让她‘心甘情愿’地吃下加了料的东西。至于这汤…” 他阴恻恻地笑了笑，“钰君侍体恤您辛苦，让您现在就喝了它，也好…安心办事。”

现在就喝！

这是要彻底控制他，不留任何余地！

萧璟逸看着那瓶散发着诡异药味的瓷瓶，又看看地上那包致命的毒药，再想到师父和师姐此刻可能遭受的非人折磨…一股毁灭一切的暴戾之气瞬间冲垮了他仅存的理智！

“好…我喝…” 萧璟逸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他缓缓伸出手，颤抖着，似乎要去拿那个瓷瓶。

仆役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狞笑。

就在萧璟逸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瓷瓶的刹那！

异变陡生！

萧璟逸的手腕猛地一翻，如同毒蛇出洞，快如闪电般扣向仆役的咽喉！另一只手则狠狠抓向仆役腰间悬挂的、王府仆役标配的短柄柴刀！

那仆役显然没料到萧璟逸会突然暴起发难！他虽有些身手，但在萧璟逸这蕴含了巨大痛苦和绝望的爆发一击面前，反应慢了半拍！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萧璟逸扣住他咽喉的手指如同铁钳，瞬间发力！仆役的喉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眼球暴突，嗬嗬作响，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同时，他腰间的柴刀已被萧璟逸劈手夺下！

“呃…你…！” 仆役惊恐万状，拼命挣扎，双手胡乱抓挠着萧璟逸的手臂，却如同蚍蜉撼树！

萧璟逸眼中一片赤红，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凶兽，所有的痛苦、绝望、愤怒在这一刻化作了最原始的杀戮欲望！他夺下的柴刀毫不犹豫地、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劈向仆役的脖颈！他要杀了这个爪牙！杀了所有伤害师父师姐的人！

就在柴刀冰冷的锋刃即将斩断仆役脖颈的瞬间！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静室那扇厚重的木门，竟被人从外面用蛮力狠狠踹开！巨大的力道让门板连同门框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木屑纷飞！

“萧璟逸！你个杂碎！给老子住手！！！”

凌晟枫那标志性的、充满暴怒的咆哮如同惊雷般在门口炸响！他如同一团燃烧的烈火，瞬间冲了进来！当他看清室内景象——萧璟逸状若疯魔，手持柴刀正要斩杀一个仆役打扮的人时，凌晟枫的怒火瞬间被点燃到了极致！

“还敢行凶？！老子剁了你！” 凌晟枫根本不给萧璟逸任何解释的机会，腰间佩剑再次悍然出鞘！剑光如匹练，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刺萧璟逸持刀的手腕！他要废了这个胆敢在王府内再次行凶的疯子！

萧璟逸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凌晟枫狂暴的杀气所慑，劈下的柴刀动作一滞。就是这一滞的功夫，那濒死的仆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和决绝！他猛地张嘴，似乎要咬碎什么！

“小心！” 萧璟逸瞳孔骤缩，厉声示警！他太清楚这些死士的手段！

然而，已经晚了！

噗！

一声轻响，那仆役口中喷出一股浓黑腥臭的血液，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竟是咬碎了藏在口中的剧毒蜡丸，瞬间毙命！

凌晟枫的剑锋停在半空，看着瞬间毙命的仆役，再看着手持柴刀、满身戾气、嘴角还带着干涸血迹的萧璟逸，以及地上那包可疑的油纸包和散发着怪味的瓷瓶…他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喷涌出来！

“好！好得很！” 凌晟枫怒极反笑，剑锋一转，再次指向萧璟逸，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滔天的杀意，“杀人灭口？！萧璟逸！你当老子是瞎子吗？！说！谁派你来的？！你刚才又想对谁下手？！地上这些鬼东西又是什么？！”

静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凌晟枫粗重的喘息和剑锋的嗡鸣。

萧璟逸握着染血的柴刀，站在仆役的尸体旁，看着暴怒的凌晟枫，看着地上那包催命的毒药和那瓶“提神醒脑汤”…再看看仆役口中流出的漆黑毒血…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疲惫和更深沉的绝望，如同冰水般将他从头浇到脚。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疯狂，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可笑和徒劳。

钰君侍的爪牙死了，线索断了。

凌晟枫亲眼目睹他“行凶”，更加坐实了他的“罪证”。

师父和师姐…最后的希望…也彻底断绝了…

他缓缓松开手，染血的柴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他抬起头，迎向凌晟枫那几乎要将他撕碎的目光，嘴角扯出一个惨然绝望、近乎解脱的弧度。

“我说…是钰君侍苏钰博派他来逼我毒害殿下…你信吗？”

他的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无尽的悲凉和嘲讽，如同垂死野兽最后的哀鸣。

宸玥王府另一端，揽月轩。

沈瑾晏正提笔悬腕，在铺开的雪浪宣纸上挥毫泼墨。他神情专注，姿态优雅，笔下“静水流深”四字已初具雏形，笔力遒劲，风骨内蕴，确有不凡造诣。然而，他握着紫檀狼毫笔的手指，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笔尖在宣纸上留下一个微小的墨点。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

一股极其突兀的、冰冷刺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袭上心头！紧接着，一种强烈到令他心悸的、混合着巨大痛苦、绝望和毁灭冲动的情绪波动，如同汹涌的暗流，蛮横地冲撞着他的意识壁垒！

这感觉…来得如此突然！如此猛烈！如此…不属于他自己！

沈瑾晏脸色微变，笔锋停滞。他猛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瞬间扫过整个书房！门窗紧闭，空无一人！那感觉…仿佛是从他灵魂深处凭空冒出来的！

怎么回事？！

是昨夜没休息好？还是…楚卿玥那边又出了什么变故？！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悸和那莫名涌上的烦躁感，试图凝神继续书写。然而，那“静水流深”的“深”字最后一笔，却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了。笔尖悬在半空，微微颤抖。

那股冰冷绝望的情绪，如同跗骨之蛆，萦绕不去。

听澜轩内。

楚卿玥正闭目凝神，尝试着运转体内那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内息。涅槃重生净化了她的身体，却并未赋予她强大的内力，一切仍需从头开始。突然！

【警告！心灵链接目标（沈瑾晏）遭遇强烈外来精神冲击！情绪波动异常剧烈：惊悸、烦躁、困惑！模糊意念指向：自身状态异常？宸玥王府变故？】

几乎是同一时间！

另一股截然不同、却更加狂暴、更加绝望、充满了毁灭气息的情绪波动，如同失控的洪流，蛮横地闯入了她刚刚建立、尚不稳固的精神感知网络！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绝望、毁灭性情绪爆发！来源：西苑静室方向！关联目标：萧璟逸！】

【心灵链接（微弱）受到干扰！宿主精神力消耗加剧！】

两股强大的、截然不同的情绪风暴，如同两股失控的乱流，在楚卿玥的识海中猛烈碰撞！一股来自沈瑾晏的惊悸困惑，一股来自萧璟逸的毁灭绝望！

楚卿玥闷哼一声，脸色瞬间苍白！太阳穴传来针扎般的刺痛！刚刚凝聚起的一丝微弱内息瞬间溃散！

她猛地睁开眼，那双沉静的眸子里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西苑！

萧璟逸！

还有…沈瑾晏的异常反应！

出事了！

而且…是足以让萧璟逸彻底崩溃、让沈瑾晏都感到惊悸的大事！

“福安！” 楚卿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立刻去西苑静室！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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