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转笔与暖流

清晨六点半的明德一中高三教学楼，像一头刚刚苏醒的巨兽，弥漫着咖啡、油墨和未散尽的消毒水混合的独特气味。早自习的铃声还未响，教室里已坐满了大半人，翻书声、低低的背诵声汇成一片压抑的嗡鸣。

温苒坐在座位上，面前摊开一本厚厚的英语词汇手册，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书页边缘。她眼观鼻，鼻观心，姿态标准得像教科书插画里的模范生，只有她自己知道，脑子里正不受控制地循环播放昨晚画完的那张江言澈的侧脸速写——光影切割的线条，唇角的弧度，还有…锁骨下方那片被她刻意留白的皮肤。

“早啊，苒苒！” 前桌的女生元气满满地回头打招呼。

温苒立刻抬起脸，眉眼弯弯，笑容温煦得如同初升的阳光：“早，晓雯。” 声音清甜，恰到好处地驱散了一丝早起的倦怠感。完美面具，启动成功。

就在这时，一阵低低的骚动从门口传来。江言澈踩着最后一声预备铃的余音晃了进来。他没穿校服外套，只套了件宽松的黑色连帽卫衣，拉链随意敞着，露出里面干净的白色T恤领口。额前的碎发带着点刚洗过的湿意，整个人透着一股清爽又慵懒的劲儿。他似乎没睡醒，眼皮耷拉着，径直走向自己的靠窗座位。

“言澈！物理作业借我‘参考’一下呗！江湖救急！” 后排一个男生压低声音喊。

江言澈脚步没停，头也没回，只懒洋洋地抬了下手，比了个“OK”的手势。动作随意又潇洒，惹得旁边几个女生偷瞄了几眼。

他拉开椅子坐下，没像其他人一样立刻埋头苦读，反而从笔袋里精准地捻出他那支标志性的银色金属笔。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灵巧地一旋，那支笔便在他指间飞快地旋转起来，划出一道道令人眼花缭乱的银色弧光。速度极快，稳定得如同一个微型陀螺仪，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掌控力。

温苒的目光，隔着几排桌椅，像被磁石吸住一样，黏在了那只转笔的手上。笔杆反射着窗外的晨光，偶尔刺入她的眼底。她强迫自己低下头，盯着词汇手册上密密麻麻的字母，心里却像被那支转个不停的笔搅起了波澜。

“装模作样。” 她无声地在心底嗤笑一声，仿佛这样就能压下那点莫名其妙的烦躁，“转笔能转进清华北大？”

然而，她的视线很快又被另一幕吸引。一个扎着双马尾、看起来有些怯生生的女生，抱着一大摞刚收上来的数学作业本，摇摇晃晃地路过江言澈的座位旁。最上面几本摇摇欲坠。就在那摞本子即将倾覆的瞬间，江言澈原本专注于转笔的手，快得几乎看不清动作，稳稳地扶住了最上面几本摇摇欲坠的作业。他甚至连头都没完全抬起来，另一只手里的笔还在指间旋转着，只是速度慢了下来。

“小心点。”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却让那女生瞬间红了脸，连连小声道谢，抱着本子快步走开了。

温苒握着笔的指尖微微用力。看，又是这样。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举手之劳，配上他那张得天独厚的脸和漫不经心的态度，落在别人眼里就成了“温柔体贴”。她撇撇嘴，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abandon”上，却感觉小腹传来一阵熟悉的、隐隐的坠痛。

糟了。温苒心里咯噔一下。生理期提前了。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书包侧袋，那里常备着应急用品，指尖却摸了个空——上次用完忘记补货了。一股烦躁夹杂着尴尬瞬间涌了上来，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强忍着不适，尽量维持着挺直的坐姿，脸色却不可避免地微微发白。

早自习的沉闷在数学课达到顶峰。老张在黑板上奋力推导着复杂的圆锥曲线，粉笔灰簌簌落下。温苒只觉得那嗡嗡的讲课声像是隔着一层水，听不真切，小腹的绞痛一阵紧过一阵，像有只手在里面拧。她握着笔，努力想跟上步骤，笔尖却在草稿纸上虚浮地划拉着，写不出清晰的思路。后背的冷汗已经浸湿了薄薄的校服衬衫。

她悄悄吸了口气，试图压下那阵翻涌的恶心感，目光不经意间掠过斜前方。江言澈依旧坐得随意，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那支该死的笔还在慢悠悠地转着。他似乎听得并不怎么专心，偶尔在笔记本上随意划两笔。

就在这时，温苒的同桌林薇，一个同样有些迷糊的女生，碰了碰她的胳膊肘，小声问：“苒苒，刚才老张说的那个切点坐标怎么设来着？”

温苒只觉得那声音像针一样刺进她紧绷的神经。换做平时，她可以耐心地再讲一遍。但现在，那股难以言喻的烦躁猛地冲了上来，几乎要冲破她精心维持的温柔表象。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一个“烦”字几乎要脱口而出。就在那零点几秒的失控边缘，她猛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内侧，尖锐的刺痛感让她瞬间清醒。

“设点坐标是……” 她转过头，脸上重新挂上那无懈可击的、带着点恰到好处困惑的温柔表情，声音放得极轻，仿佛怕打扰了老师讲课，耐心地给林薇重新写了一遍步骤，笔尖在纸上清晰地标注着。

林薇恍然大悟，感激地点头。温苒回以一个浅浅的微笑，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僵硬从未发生。只有她自己知道，下唇内侧被咬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带着铁锈味的凹痕。

上午的课程在煎熬中度过。课间操时，温苒以身体不适为由请了假，独自趴在课桌上，额头抵着冰凉的桌面，试图汲取一点凉意缓解小腹的绞痛。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广播操音乐声。脚步声和喧闹声由远及近，同学们陆续回来了。

温苒强打起精神坐直，不想让人看出异样。她伸手去摸桌肚里的水杯，指尖却触到一个陌生的、带着温度的东西。她一愣，低头看去。

那是一个崭新的、印着简单小熊图案的暖水袋，已经灌满了热水，散发着熨帖的温度。旁边，还放着一小包未开封的红糖姜茶冲剂，以及两片独立包装的止痛药。没有署名，没有纸条，就这么突兀又妥帖地出现在她最需要的时刻。

暖水袋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校服面料，缓缓渗入皮肤，像一股暖流，奇迹般地抚平了那磨人的绞痛。温苒捏着那包姜茶，指尖能感受到里面颗粒的触感。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穿过嘈杂的人群，精准地投向那个靠窗的位置。

江言澈正被几个男生围着，似乎在讨论刚才球赛的某个精彩瞬间。他脸上带着惯常的、有点痞气的笑容，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阳光落在他飞扬的发梢上，整个人张扬又明亮。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连一个眼神都没有飘过来。

温苒默默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手里的暖水袋。小熊憨态可掬地笑着。她拧开杯盖，撕开姜茶包装，将褐色的颗粒倒进去，再注入热水。氤氲的热气带着辛辣的甜香升腾起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苒苒，你还好吧？脸色好多了。” 林薇关切地问。

“嗯，好多了。” 温苒捧着杯子，小口啜饮着滚烫的姜茶，热流一路暖到胃里，也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她对着林薇露出一个真心实意、带着点疲惫却放松的笑容，“谢谢关心。”

晚自习的灯光白得有些刺眼。教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的翻书声。温苒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状态，专注地攻克着一道物理竞赛压轴题。思路顺畅，下笔如有神。暖水袋的温度还残留在小腹，让她整个人都安稳下来。

一道困扰她许久的力学分析豁然开朗，她沉浸在解题的快感中，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真实的、带着点小得意的弧度，眼神专注而明亮，和平日里那种温和的、带着距离感的笑截然不同。她甚至无意识地微微歪了歪头，几缕碎发滑落颊边，也浑然不觉。

就在这时，一道阴影无声无息地笼罩下来，带着熟悉的、淡淡的洗衣液清香。

温苒惊得手一抖，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长长的一道。她猛地抬头，撞进江言澈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自己的座位，悄无声息地站到了她桌旁，正微微俯身，一手随意地撑在她的桌角，目光落在她刚刚解出关键步骤的草稿纸上。

“思路不错。” 他低声开口，声音压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带着点懒洋洋的赞许，目光却并未停留在那道题上，而是缓缓上移，掠过她因为专注解题而微微泛红的脸颊，最终定格在她那双还残留着解题兴奋、此刻却写满惊愕的眼眸上。

温苒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合上摊开的草稿本——那上面除了物理题，还有她走神时在角落随手画的几个Q版小人头，其中一个顶着标志性的飞扬头发和欠揍的笑脸。

江言澈似乎看穿了她的意图，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许，带着点洞悉一切的玩味。他非但没退开，反而又凑近了几分。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然后，他修长的手指伸出，并未指向那道精彩的解题过程，而是轻轻点在了她草稿纸边缘空白处，一个极其不起眼的位置。

“不过，” 他的声音更低，像羽毛搔刮着耳膜，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磁性，“下次画我的时候……” 他指尖在那个空白点轻轻点了点，眼神意有所指地扫过她瞬间僵住的侧脸，最终落在她校服领口未能完全遮掩的、左侧锁骨下方那片皮肤上。

“……痣的位置，在这儿。”

说完，他直起身，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惯常的、漫不经心的笑容，仿佛刚才那充满暗示的低语从未发生过。他转身，迈着长腿，若无其事地走回自己的座位，留下温苒僵在原地，捧着杯子的手微微发颤，刚刚被姜茶暖热的脸颊，此刻却“轰”地一下烧了起来，比暖水袋还要滚烫。

那支银色的笔，再次在他指间飞快地旋转起来，划出一道道令人心慌意乱的冷光。

【第2章完】

心跳失序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