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鼹鼠窝”通风管道永不停歇的低吼,如同附骨之疽,在意识深处嗡嗡作响,直到被治安司地面层冰冷的空气和消毒水味道粗暴地取代。白堂踏入巡逻七组那个弥漫着机油和绝望气息的集合点时,感觉像从一个腐臭的沼泽爬进了另一个冰冷的铁笼。
集合点里烟雾缭绕。吴樟正跟大刘低声说着什么,看到白堂进来,脸上挤出一点疲惫的笑容,点了点头。小丁依旧抱着他那把老旧霰弹枪,缩在角落,像受惊的鹌鹑,只是看到白堂时,眼神里除了惯有的惊恐,似乎还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疯狗靠墙站着,手里没玩磨刀石,而是拿着一块油腻的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根崭新的、闪着寒光的合金警棍。他抬起眼皮,淬了冰似的眼神像毒蛇的信子,在白堂脸上舔过,尤其看到白堂平静无波的眼睛,嘴角勾起一个无声的、充满恶意的狞笑。那笑容里,除了昨日被抢功的记恨,似乎还掺杂着某种等着看好戏的兴奋。
陈队还是那副活雕像的样子,深陷在破转椅的阴影里,仿佛与污渍斑驳的墙壁融为一体。浑浊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沙哑平板:“简报。蜂巢C、D口,铁锈带西区外围。老规矩,名单不动。疯狗、大刘,西区。吴樟带新人,C、D口。小丁,跟车。”他顿了顿,仿佛多说一个字都费力,浑浊的眼珠在白堂身上停留了半秒,又补充道:“…规矩点。别惹事。”
“规矩点?”疯狗嗤笑一声,把手里的油布往地上一扔,合金警棍在掌心掂量着,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踱步走到集合点中央,目光赤裸裸地钉在白堂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陈队说得对!新来的,尤其要懂规矩!别以为穿了身新皮,开了次荤,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咱们这行,靠的是资历,是眼力见儿,是…懂进退!”他故意把最后几个字咬得很重,眼神像淬毒的钩子。
集合点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吴樟皱紧了眉头,想开口说什么。大刘沉默地挪动了一下巨大的身躯。小丁抱着枪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白堂站在原地,像一截深埋地底的冷硬矿脉。新警服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细微的束缚感。他没有看疯狗,目光平视前方,落在对面墙壁上一大片深褐色的、早已干涸发硬的污渍上。疯狗的挑衅如同隔靴搔痒,激不起他眼底丝毫波澜。他只是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站姿,重心下沉,垂在身侧的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在裤缝上划了一道细微的弧线。
“疯狗!你他妈有完没完!”吴樟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挡在白堂身前一步,瞪着疯狗,“陈队都发话了!该干嘛干嘛去!而且本来就是我们的辖区,况且我们不知道那是你追寻好久的红雾鬼”
“哟?老吴,护犊子啊?”疯狗怪笑一声,眼神更加阴鸷,“行啊!新来的面子大!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重新锁住白堂,笑容变得极其危险,“光说不练假把式。新人昨天露了一手好枪法,哥几个开眼了。正好,今天司里射击场开放维护后调试,靶机都是新的,灵敏度高得很。新来的,敢不敢跟老前辈我…练练手?让大伙儿也见识见识,双料第一的“真功夫”?别是蒙的吧?”他最后一句,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恶毒的讥讽。
训练场。这个词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陈队埋在阴影里的身体似乎动了一下。吴樟脸色变了,急道:“疯狗!你他妈别胡闹!司里规定…”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嘛!”疯狗粗暴地打断吴樟,步步紧逼,几乎贴到白堂面前,浓重的口臭和烟草味喷在白堂脸上,眼神带着嗜血的兴奋,“怎么?怂了?昨天对着红雾鬼开枪的胆子呢?还是说…你那枪法,也就只能打打不会还手的疯子?”
集合点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头顶应急灯电流不稳的嗡嗡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两人身上。吴樟急得额头冒汗。大刘沉默地看着,像一堵墙。小丁把头埋得更低了。
白堂终于动了。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皮,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第一次毫无遮挡地迎上疯狗淬毒的目光。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片纯粹的、令人骨髓发寒的漠然。那漠然如此深重,仿佛能吞噬一切喧嚣和恶意。
“好啊。”白堂开口,声音透过制服的领口,低沉平稳,没有丝毫起伏,像一块投入冰湖的石头,“练练。”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两记无形的重锤,砸在疯狗嚣张的气焰上,也砸在吴樟焦急的心坎上。疯狗脸上的狞笑僵了一瞬,随即被更浓烈的、如同野兽嗅到血腥般的兴奋取代。
“有种!”他舔了舔嘴唇,像要舔掉无形的鲜血,“走!现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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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安司的地下射击训练场,庞大而冰冷。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枪油味和臭氧被电离后的特殊气味。惨白的无影灯从高高的穹顶投射下来,照亮一排排整齐划一的射击隔间。冰冷的合金墙壁上布满了吸音材料,但依旧无法完全吸收枪声的巨大回响,沉闷的爆鸣在广阔的空间里反复震荡,撞击着耳膜。
调试中的新靶机在轨道上无声滑行,闪烁着代表不同难度级别的冷光指示灯。
疯狗显然早有准备,熟门熟路地占据了一个位置最佳的隔间。他挑衅地瞥了白堂一眼,从枪套里拔出一把明显经过非法改装、枪管加长、闪烁着危险幽光的“捍卫者”7型加强版。他熟练地检查枪械,动作带着一种刻意卖弄的夸张流畅,然后“咔嚓”一声将加长弹匣拍进枪柄,声音清脆刺耳。
“新靶机,动态反应模式,最高难度随机靶。”疯狗的声音带着兴奋的颤音,在空旷的射击场里回荡,“五十米速射,十发。敢不敢比?”
吴樟跟在大刘后面挤进射击场,脸色发白,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被大刘沉默地按住了肩膀。小丁抱着枪,远远地躲在入口阴影里,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几个其他组正在训练的警员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停下了动作,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围拢过来。
白堂没有说话。他走到旁边一个隔间,动作沉稳得不带一丝烟火气。他解下自己那把标准制式的“捍卫者”7型手枪,褪下弹匣,一颗一颗地压入黄澄澄的实弹,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精确。然后,他稳稳地举起枪,手臂平直如尺,枪口微微下垂,目光透过准星,投向远处在轨道上开始不规则滑动的靶标。标准的据枪姿势,像一尊冰冷的雕塑。
“装模作样!”疯狗啐了一口,率先按下了射击按钮!
砰!砰!砰!砰!
尖锐刺耳的爆鸣瞬间撕裂了训练场的空气!疯狗的手臂在强大的后坐力下剧烈地跳动、上扬!他几乎是凭着蛮力和对枪械的熟悉在压制!子弹撕裂空气,呼啸着飞向远处高速移动、忽隐忽现的红色靶标!合金靶心被击中发出密集刺耳的“叮当”声,火花四溅!他的射速极快,带着一种疯狂宣泄的意味,十发子弹在短短几秒内倾泻而出!
硝烟弥漫!报靶器冰冷的电子音响起:“七号位,命中七发。有效环数:六十五环。”
围观的警员中响起几声低低的惊叹和口哨。在高速动态随机靶下,这个成绩对于普通警员来说,确实算得上优秀,尤其那改装枪巨大的后坐力下还能保持这样的连射速度,足见疯狗的疯狂和一定的实力。
疯狗喘着粗气,脸上带着亢奋的潮红,示威般地看向白堂,眼神充满了“看你怎么死”的得意。
白堂仿佛置身于另一个空间。疯狗的枪声、硝烟、报靶声,似乎都被一层无形的隔膜过滤掉了。他的呼吸平稳悠长,目光锁定在远处下一个即将闪现的靶标上。手指稳定地搭在扳机护圈上,食指第一指节轻触冰冷的扳机。
他按下了按钮。
砰!
第一声枪响!声音不像疯狗那般尖锐狂暴,反而显得异常沉稳、厚重!如同重锤敲击顽石!枪口只有极其轻微的上跳,瞬间就被强大的腕力和肩部力量压回原位!
远处的靶标中心,一个清晰的弹孔骤然出现!
他的射速不快。甚至可以说很慢。每一次击发之间,都有短暂而精准的停顿。手臂稳定得如同焊死在合金支架上。每一次枪响,都伴随着远处靶心炸开的火花和清脆的“叮当”声!
砰!砰!砰!砰!
节奏稳定得如同机械钟表!十声沉闷而厚重的爆鸣,如同十记精准敲打在众人心头的重锤!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没有一丝力量的浪费!每一枪都带着一种冷酷的、近乎残忍的效率!
当最后一缕硝烟散去,报靶器冰冷的声音响起:“八号位,命中十发。有效环数:九十五环。”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训练场里只剩下换气系统低沉的嗡鸣。围观的警员们脸上的戏谑和看热闹的表情彻底凝固,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吴樟张大了嘴,像离水的鱼。大刘沉默的脸上,眉头罕见地耸动了一下。阴影里的小丁,抱着枪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
疯狗脸上的得意和亢奋如同被瞬间冻结的岩浆,随即寸寸龟裂!他死死盯着远处白堂那个隔间里报靶器上刺眼的“95”数字,又猛地看向白堂,眼神里充满了狂暴的愤怒、被羞辱的疯狂,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如同被毒蛇盯上的寒意!白堂那平静如深潭的眼神,此刻在他眼中,如同地狱敞开的门扉!
白堂缓缓放下手臂,退出空弹匣,重新装填,动作依旧一丝不苟。他甚至没有看疯狗一眼,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次再平常不过的例行训练。新警服的肩线在惨白灯光下笔挺如刀。
“操!你他妈…”疯狗的脸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他猛地向前一步,手里的改装枪似乎要抬起指向白堂!那根合金警棍也下意识地攥紧!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威严、带着不容置疑上位者气息的声音,如同冰水般浇了下来,瞬间冻结了训练场里几乎要爆炸的火药桶:
“干什么呢?训练场里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
所有人悚然一惊,循声望去!
射击场入口处,汪明远汪司长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他穿着笔挺的司长常服,肩章上的徽记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脸上依旧是那副和蔼中透着威严的表情,但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扫过全场,尤其在疯狗那张扭曲的脸上和白堂平静的身影上停留片刻。他身后,跟着两个面无表情、眼神锐利的贴身警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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