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四）

他骗人！！！他骗了妈妈！！！

滴滴滴滴！！！

男孩从怨恨中回过神，黑色瞳孔隐约发出红光，木然地看着不断响起的电话，来电人显示是小姨。

对于他而言这个女人不算陌生，但绝不熟悉，比起其他人看自己的眼神，吴曳更会像对待一个“小孩”一样给他买些礼物。

“喂。”他平静地接过电话，窗外的天色已经黑了下去，屋内只剩下他一个人。

“是小戚吗？”电话里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像怕暴露出什么。

“嗯，小姨有事？”

“嗯……额……你爸妈出去有点事……这几天不能回来……额……小姨一会儿过去接你，别害怕……”

“哦，他们死了对吧。”男孩毫不留情地拆穿这个漏洞百出的谎言，伤心的确有过，但只有一些而已，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恨意与不解。

“………”电话那头的声音沉默了，随后忽然拔高了音量“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她们出差了！”

“嗯，走的文东路，那附近有什么？

结婚时的民政局。

一对已婚男女去民政局干什么，别告诉我是买菜。

离婚。”

“…………你看新闻了……”吴曳的声音一下子软了下去，“挺……突然的………人……人就没了……”

“孩子在哪？”他逼问，就像和记忆中母亲演戏时的神情一样沉迷。

“………医院……三个月啊……太小了………是个女孩儿………没保住…”

“你妈妈打算过几天告诉你的…………名字都起好了………”吴曳的声音有些哽咽，“小戚啊………别太难过了…………都是命……”

“嗯……”

“你妈和你说什么了没…”

“要我听小姨的话，好好学习，将来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他将原话再次复述一遍，没有触动更没有哽咽。

“你爸爸………”

“我知道。”

男孩打断了吴曳的话，眼里几乎没有什么伤心和同情，有的只是刻骨的恨意，“全都是他活该，他该死，是他连累了妈妈。”

是他害我们的，是他毁了我的家！！

李州一………我记住你了。

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下去，狭小的空间变得空旷，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孤独地站立，电话线被剪断，他抬头看向天花板，灯泡被解了下来。

‘《第七交响曲》第二章’

这是母亲临走时说过的一句话，家里有这本谱子，被放在地下室，平时她从来不让自己过去，钥匙被放在卧室的某个地方。

他没有开灯，点着一只蜡烛走进卧室，床头柜上放着两人的合照，女人亲昵地搂住他的肩膀，右手食指指向床头第二层柜子。

上面带着一把六位英文密码锁。

‘要投入时间的急流里，我要投入事件的进展中……快乐对我而言并不重要，因此我若在某瞬间说：‘我满足了，请时间停下！我就输了。’……我要用我的精神抓住最高和最深的东西，我要遍尝全人类的悲哀与幸福。’

这是她每晚都会重复一遍的话，《浮士德》中的忏悔。

“儿子啊………你知道《浮士德》中的人物欧福良吗？浮士德在追求概念的美的历程中与海伦诞下的孩子。他血性不羁,生来喜爱飞翔,渴望战斗,却不幸坠入大海。妈妈是想告诉你，在没有能力做到一件事就不要尝试，如果做了就要做到最好，换句话来说，一击毙命。”

所以，密码是“FSDOFL”

咔哒！

柜子应声而开，里面是一把黑色的钥匙和一封凤凰火漆印信纸。

‘戚昭，如果你能看到这份信就证明你通过了第一道考验，别怪我，这是你一定会经历的一切，学会在狭缝中生存下来，怎么样？这场车祸好看吗？妈妈是不是不漂亮了？算了算了，最后再和你说几句话，我们两个本来就是形婚，什么也没有，是他先违反规定，组织要杀了他，儿子，如果你也会像我一样去那个地方一定要记住，它是吃人的，比寒冬更冷，只有比它还硬还狠心才不会被伤害’

———魔术师

信纸下方是一个老旧的笔记本，黑色封面是一张被完完整整贴上小孩子幼稚的涂鸦。

一个大大的黑色圆圈用两条代表手臂的线条抱住身前画的丑丑的小孩，太阳挂在天空照耀着两个人，那是戚炤幼儿园时唯一一副保存完整的涂鸦，那时他把画交给女人便抛之脑后，没想到还能再看到它。

每一页娟秀的字体写满絮絮叨叨的文字，就像一个满怀心事的少女，只不过观看到这本笔记的人是她的儿子。

一封迟来两年的笔记在封闭的内心强硬划开一道裂痕，鲜血淋漓，伤口被全部暴露在空气中作痛。

亲爱的，你什么时候会发现这些东西的，无论是小夕还是小戚都好，也难为我还用这么老旧的方式和我的两个儿子交流。

知道“XL”代表的含义吗，我希望你一辈子不会知道，儿子，我真的爱你，作为一个“人类”的身份来说你们是我的唯一，我一个人的儿子，一个人的。

忽略你的成长是我的责任，毕竟我不是个合格的母亲，你长大了好多，我看到你成年之后的样子，高大帅气，很可惜我无法暂停时间让我再抱抱你。

我无法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很抱歉小戚，记得你上幼儿园的时候送给我的折纸和玫瑰吗？在书桌抽屉里，被福尔马林浸泡的很完整没有凋落，儿子，你很久没喊我妈妈了，能再喊一次吗……

别完全放纵自己，你需要一道枷锁束缚灵魂，无论是什么都好，亲爱的………再见。

他能够想象女人在写信时是否也会落泪，恬静优雅的脸庞没有刻意用化妆品刻画出皱纹，在橘黄色灯光下是否想到自己成为孤儿的两个儿子与胎死腹中的女儿，她还说看到过自己长大后的样子，他还有未来吗？

“家庭”从未在心里留下刻板的印象，不曾拥有过却在失去时有种怅然若失的茫然无助。

“…………骗子。”他将信纸放在蜡烛上点燃，跳动的火舌吞没熟悉的字迹，一点一点化为灰烬，一贯的冷漠表情丝毫没有动摇，就像这封信不是他母亲的遗物而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废纸，在火焰熄灭后裂开一道口子。

她爱他们吗？

没有人知道，唯有静谧的月光记录着一切。

幼小的孩童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冷清的房间没有任何其他活人的气息，他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两个总是吵闹不休的人离开了这个世界。

因为死亡，每个人都会惧怕的方式，“魔术师”选择的谢幕仪式。

早在三个月前他就想办法破译她的手机密码，在私密文件夹里有一条署名为“路”的短信。

“戏该收场了，魔术师。”

他拿着钥匙来到黑暗的地下室，锁被轻易打开，黑洞洞的等待他的进入，影子被拉长，企图吞没它矮小的主人。

排放整齐的书架罗列着很多书籍。

《Arbatel》《恶魔法则》《圣经》《浮士德》《魔戒》《神曲》

以及他要找到《第七交响曲》

它被放在最右侧的角落，第二章的目录写着“送葬曲”，夹着一张褐黄色的纸片。

照片上的女人抱着一个男孩，旁边还站着一位打领结的有着天蓝色眼睛的少年，最右边穿黑西装的男人。

诡异到瘆人的程度。

这张照片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直觉促使他折叠好放在衣兜里，也许是因为他唯一的直系亲属只留下一张看上去谜团重重的老照片。

再怎么老成他也是个小屁孩，比同龄人成熟些却逃避不了恐惧，黑暗的世界会放大人的“害怕”情绪。

他有些后悔了，没来得及在他们出门前一起去，就这样死了吧………男孩蜷缩成一团蹲在角落一动不动，黑色发丝融入到身后的影子中似乎将他整个环抱在怀里。

晶莹的液体滴落在地上，带着咸咸的味道滑下，瘦弱的肩膀承担起一种名为“活着”的情绪，强烈到窒息。

“…………………”

“…………妈妈………我没有家了……”

“没有了………我恨你……”

死亡是解决问题最无用的方法，他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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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新转来个学生，听说还是个杀人犯的儿子！”板寸兴奋地对着趴在桌子上睡的戚炤说，这个年纪的学生对于八卦格外敏感，戚炤不屑地换了个趴着的姿势，右手警惕地放在后腰处，长期的训练造成这些下意识的习惯。

“这么兴奋不知道的以为他是你男友呢。”戚炤缓缓抬起头，右耳带着一枚紫色的无耳洞耳钉，头发肆意的翘起一撮毛，眉眼处是不耐烦的冷意，瞳孔被光照的颜色很淡，浑身嚣张的气势和身上板板正正写着”静海”两个字的校服完全不搭，更适合拿把枪冲锋。

“不是！！”板寸压低了声音“他爸爸叫李州一，前几年闹得很厉害的文东路故意杀人案的犯罪嫌疑人。”

“…………”

因为“路先生”的干涉自己的身份并没有暴露，那对夫妻于他而言只是普通到不能有一丝联系的陌生人。

戚炤的目光终于舍得赏给板寸一些，蓦然中甚至有一丝淡淡的笑意“他叫什么？”

“岐佳浩，听说跟他妈姓，打架抽烟的事没少干，他妈前几年也让他气死了。”

“李州一不是判了三年而已吗？出狱了他不管？”

板寸没发现戚炤危险的目光，自顾自的说“他可烦他爹了，和那个谁勾搭在一起还把人家原配也害死了。”

“哦？他人不怎么样？”

“嗯，有传言还把人打进ICU，休了两年学，他爹求着学校领导把人收下的。”

“有意思。”戚炤的表情让板寸打了个寒颤“大哥要收拾他？”

“小佚子，不能叫收拾，是叫复仇。”

“哈哈哈，大哥你说的跟真的似的，他得罪过你？”

“听说过一句话吗？父债子偿。”他伸长腿踩在前面的椅子腿上，整个人懒散地半坐起，周佚一看到对方这副模样就知道有人要倒大霉。

“等会他应该就来了，我先去看我女朋友了。”

“宁南？”

“嗯她对我可好了。”板寸很骄傲的挺起胸脯“大哥你什么时候给我们找个嫂子呀？”

戚炤瞥了他一眼“嫂子个屁，我找盆花当媳妇你信不。”

“呵，那我以后晚上撞鬼！”周佚一点也没当回事，“他来了！是老班的课。”

老班是个和蔼的中年男人，平时总喜欢带着标配性的枸杞菊花茶，对于这个班唯一他捉摸不透的学生就是班级空降来的第一名，虽然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容却让人心底发寒，好在管起来也不难，“同学们安静一下，这是我们班新转过来的同学，以后大家要好好相处，你先做个自我介绍吧。”

一个长相普通略带些阴郁的人走上讲台“我是岐佳浩，大家多多关照。”

越来越有意思了，戚炤抬头恹恹地看向岐佳浩，“别死的太早啊……那样就不好玩了…”

他被老扒皮送到这个地方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是想让他和家人团聚，他在看着自己会用什么方法处理干净，留下小尾巴可不是他的作风。

青年困倦的眼神消失殆尽，黝黑的瞳仁因为深色花纹的原因变得深不可测。

戚炤慢慢绽放一个瘆人的微笑，微笑着注视着讲台上站立着的青年，不加掩饰的恶意浓郁到窒息。

有趣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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