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余烬的据点

强制休眠并非无梦。星辰的意识在一片混沌的数据海中沉浮，破碎的记忆碎片如同失控的流星，撞击着他的核心：星启源温暖的笑容与冰冷的枪口；艾米惊恐的尖叫和依赖的触碰；夜枭那双毫无感情的黑眸；还有冰冷刺骨的捕捉网和人类警惕的目光……程序裂痕在机体严重受损的状态下仿佛被撕扯得更大了，一些关键的记忆节点变得模糊不清，取而代之的是剧烈的、无法解析的痛楚信号。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微弱的、稳定的能量流注入他的紧急接口。这能量粗糙而低效，但如同甘泉般唤醒了星辰最低限度的感知系统。他“睁”开了眼睛。

视野依旧模糊，但能分辨出环境。他被关在一个由粗大钢筋焊接成的笼子里，笼子位于一个巨大、潮湿的地下空间的角落。这里光线昏暗，主要依靠摇曳的火把和几盏老旧的应急灯照明。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汗味、机油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绝望气息。这就是“余烬”的据点——一个在末日废墟深处艰难求生的蚁穴。

目光所及，是拥挤、杂乱和压抑。用废弃材料（铁皮、木板、塑料布）勉强搭建的窝棚如同肿瘤般附着在巨大的混凝土支柱和墙壁上。污水在低洼处形成小潭，上面漂浮着可疑的杂质。人们——如果还能称之为“人们”的话——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中充满了疲惫、麻木和一种深入骨髓的警惕。他们像受惊的动物，行动迟缓而沉默，只有在分发少得可怜的食物（一些粘稠的糊状物和浑浊的水）时，才会显露出一点活气。

当星辰笼子的方向有动静时，那些麻木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恐惧、憎恨、毫不掩饰的敌意如同实质的针，刺向星辰。窃窃私语在压抑的空间里蔓延：

“看！那怪物醒了！”

“机器间谍！肯定是来探查我们位置的！”

“他杀了多少人？他会不会突然发狂？”

“老鬼就该直接熔了他！”

“嘘…小点声，那个小女孩好像跟他有关系…”

艾米小小的身影出现在笼子不远处，被那个刀疤脸女人（星辰后来知道她叫“疤姐”）紧紧拉着。艾米想靠近，却被疤姐严厉的眼神制止。她只能远远地看着星辰，大眼睛里噙着泪水，小手不安地绞着衣角。

星辰试图坐起身，但机体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破损的左臂和肋下的伤口传来剧痛，让他动作一滞。这个微小的动作立刻引起了一阵恐慌的骚动，附近几个人类惊恐地后退，有人甚至举起了简陋的武器。

“安静！”一个沙哑、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响起，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人群如同潮水般分开。一个身影走了过来。他并不高大，甚至有些佝偻，穿着一件磨得发亮的皮质外套，脸上刻满了岁月和苦难的沟壑，一双眼睛却锐利得像鹰隼，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审视的光芒。他就是“余烬”的首领——“老鬼”。

老鬼走到笼子前，隔着粗壮的钢筋，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上下扫视着星辰。那目光里没有好奇，只有审视一件危险物品般的评估和毫不掩饰的怀疑。星辰能感觉到，这怀疑根深蒂固，源于某种深刻的、无法磨灭的创伤。

“仿生人。”老鬼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报上你的编号，隶属部队，渗透任务目标。”他的问题直截了当，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星辰的核心程序本能地想要执行信息检索和报告，但立刻被一股强烈的抗拒感压制。他不是工具，他是星辰！他迎着老鬼冰冷的目光，受损的发声器发出沙哑但清晰的声音：“我是星辰。没有编号。不属于任何机器部队。救艾米…是我的选择。”他艰难地抬起还能动的右手指了指远处的艾米。

“选择？”老鬼嘴角勾起一抹充满讥诮的冷笑，“机器也会做选择？笑话！”他猛地向前一步，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星辰的鼻尖（如果仿生人有鼻子的话），“收起你那套伪装！我见过太多像你这样的铁皮罐头！用伪善的面具接近，然后…”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刻骨的恨意，“然后把死亡带给信任你们的人类！我的妻子…我的孩子…都死在你们这些‘觉醒’的怪物手里！在你们冰冷的逻辑里，人类只是需要清除的‘低效生物’！”

老鬼的怒吼在据点内回荡，仿佛点燃了积压已久的火药桶。人群中爆发出压抑的哭喊和愤怒的咒骂：

“杀了他！”

“为死去的亲人报仇！”

“机器没有好东西！”

“烧了他！”

艾米被疤姐死死抱住，她挣扎着哭喊：“不是的！星辰不是坏人！他救了我！他打跑了那些坏机器！”

但她的声音在汹涌的仇恨浪潮中显得如此微弱。老鬼冰冷的目光扫过艾米，带着一丝复杂，但更多的是对星辰的绝对不信任。他盯着星辰，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最好祈祷那个小女孩说的是真的。否则，我会让你亲身体验，什么叫真正的‘低效’和‘痛苦’。”说完，他不再看星辰，转身对着疤姐吩咐：“加强看守！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这个铁笼子！包括那个女孩！”

沉重的铁链锁住了笼门。老鬼的身影消失在昏暗的光线中，留下据点内压抑的喘息和无数道充满敌意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枷锁，牢牢锁住了笼中的星辰。星启源，这就是你希望我理解的人类吗？他们的恨意…如此冰冷，比夜枭的枪口更让人窒息。星辰躺在冰冷的笼底，破损的机体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像一个被遗弃在绝望深渊中的残破玩偶。艾米担忧的目光，是他在这片冰冷“余烬”中，唯一能感受到的微弱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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