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后的湖面,安静得如一块深沉的碧玉,四野无风,唯余蝉声如密雨般覆盖了山野。
我独坐于湖岸石阶之上,目光所及,只见湖面波澜不惊,仿佛凝结了时间,如同一种远古的沉默。
然而偶尔,不知何处而来的细微气息轻轻拂过,湖面却顿然被撩拨开了,漾开一圈圈微不可察的涟漪——心海亦如此,当余暇如风漫溢,那些深藏心底的隐秘思绪便如涟漪般无声扩散。
闲暇如湖,我是湖岸的垂钓者,自以为是操纵时间的主人。
然而闲暇终归如风,它拂过湖面,又拂过我的面颊,却不由我掌控。
彼时我常去湖边,心绪在寂静中飘荡,恍惚间便似乎窥见了时间本来的模样。
湖中藻荇交横,翠色深深,仿佛铺满了水底,那绿意却无声无息地爬上了我的衣角,我的心头。
阳光有时透过枝叶间隙洒落下来,碎金点点地跳跃在湖面之上,我听见了阳光晒裂豆荚的脆响,嗅到了青草被晒暖后蒸腾出的气息——那时节,仿佛整个世界的细节都向我袒露无遗。
岸边常有一位老人,静坐如石,垂钓于水边。
他身边世界喧嚣,他却充耳不闻,只默默盯着浮漂。
我好奇地询问他:“老人家,您可曾钓上鱼来?”
老人微笑,指向浮漂上那轻微而执着的颤动:“我钓的岂是鱼呢?这湖心深处自有真意,等它自己浮上水面罢了。”
那轻颤的浮漂,原来正是他心湖泛起的涟漪,是他与无边余暇的默契对谈。
当钓竿弯下,银鳞出水的一刹那,老人脸上漾开的笑意,恰如湖面涟漪般恬淡悠远。这涟漪,原是时间之湖在人心投下的最深沉倒影。
然而现代生活的潮水汹涌,时间被切割成碎块,分门别类装进日程表,闲暇的湖水日渐干涸。
我曾在城市的地铁里见到那些疲惫的面容,无数张脸孔如鱼群般游动,彼此擦身而过,却各自盯着手中小小一方屏幕,那屏幕的反光如碎鳞,映照出无数双空洞的眼睛。
人们奔忙在喧嚣的都市里,连安静都裹挟着喧闹,似乎只有喧嚣的寂静了。
奔忙中,我们仿佛活成了湖面漂浮的枯叶,任凭水流推搡,早已忘记自己本为湖心深处一座沉静的小岛。
当余暇如雨漫溢时,湖面便悄然涨水,淹没了平日的石阶与小路。
那时,人终于能停下匆忙的脚步,退守回自己的心湖深处。
闲暇如雨漫溢时,湖面悄然涨水,淹没了平日的石阶与小路。
正如那日我在雨后湖边,无意间踩进被淹没的浅滩,脚下触到一块硬物。
我俯身摸索,竟从淤泥里淘出一枚古老陶片,上面刻着模糊的鱼纹,那陶片在阳光与水光之间,仿佛忽然有了生命——原来湖底沉睡着被遗忘的时间,被我们匆忙步履踩在脚下;唯有当湖水漫溢,我们才得以触及那些深埋水底,本真而古老的自己。
这余暇漫溢时泛起的涟漪,并非虚空无凭。
它指向湖心岛屿——那个被日常潮水淹没却始终存在的本真自我。
闲暇不是休憩的空洞,它如一面澄澈的湖水,照见内心之岛真正的轮廓。
我们终日奔忙如蚁,灵魂却成了无处停泊的扁舟。唯有当余暇如潮水般漫过心岸,那被遗忘的岛屿才终于浮出水面——那是灵魂的锚地,是生命航程最初出发的港湾。
暮色四合,湖水沉入深蓝,星辰尚未点亮夜空,而湖面却已倒映出微光。
此刻,心湖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如同生命深沉的脉搏,撞向岸边又悄然折返。原来这涟漪并非消散,而是层层荡开,最终融入了浩渺的星空——当精神足够丰盈,心湖足够深广,哪怕最细微的颤动,也足以激起永恒的回响。
心海泛涟漪,皆因余暇漫溢。
这涟漪不是水面的幻象,而是深水处岛屿的呼吸。
在时间之湖的涨落间,当余暇终于漫过我们被定义、被切割的堤岸,那被淹没的岛屿便缓缓升起——它才是我们永不沉没的航标,是灵魂唯一可以停靠的故乡。
〔一个小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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