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时节,小雪初临,仿若上天悄然铺展出的浪漫诗篇。
雪不似深冬那般沉沉压着人,只零星飘着,如细小的柳絮,轻轻歇落在瓦楞上,树枝间,便又倏忽不见了踪影。
天刚蒙蒙亮,寒气便钻透衣裳,刺得人瑟缩着。
巷口渐次喧闹起来,菜摊子依次摆开,青白小菜、鲜红萝卜、还带着泥土的土豆……皆在微光里显着各自的新鲜颜色。
卖菜的老人们缩着手,偶尔从棉袄袖口里伸出几根指头,指尖冻得通红,指关节鼓胀着,宛如粗拙的树根。
他们呵出的气,凝成团团白雾,在空中飘荡片刻,便消融了。
一位老人蹲在角落,一边向手心呵着白气暖手,一边仔细码着绿油油的青菜。
我递上硬币,他伸手来接,硬币落下,正好跌进他簸箕里那层薄薄的、如霜似粉的雪上——这雪原是无声的客人,却早一步悄悄钻进了人间的烟火集市里。
待到晨光渐明,市集便愈发喧腾起来,吆喝声、讨价还价声、熟人的招呼声……交织着,喧腾着,盖过了那寒风的微响。
人群裹着厚厚的棉衣,彼此擦肩摩踵,步态匆匆,脚下踩着薄雪与泥水混杂的地面,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仿佛是大地在寒日里喘息。
在这寒凉之中,人声鼎沸,竟也蒸腾出一种暖融融的气息,仿佛把冷气都挤得无处安身了。
“烤红薯嘞——热乎的烤红薯!”忽而一声悠长的叫卖声穿透了嘈杂。
循声望去,拐角处一只旧铁皮桶炉子正蹲在那里,炉膛里烧得通红,桶壁上露出几个烤熟的红薯,焦黑的外皮裂开缝隙,露出金黄的内里,糖汁正缓缓渗出、凝结。
摊主是位壮实的中年汉子,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围着油亮的围裙。
我买了一个,他小心地拍掉灰烬,用旧报纸裹好递过来:“烫,慢点儿吃!”
热腾腾的红薯捧在手心,焦糖的甜香直往鼻子里钻,咬一口,脆皮之下滚烫的甜糯瞬间包裹了舌尖,一路暖到肚腹里去了。
摊主搓着冻红的手,笑意浮在脸上,仿佛炉火不仅烤热了红薯,也一并烤热了摊主的心肠。
人间烟火盛处,原来只需这微末的甜暖,便能熨帖了寒天里的寸寸心肠。
午后雪渐密了些,如同天公散漫撒下的细盐粒,簌簌扑向地面。
几个顽童按捺不住跑了出来,在巷口追逐嬉戏。
他们伸出舌尖去接那微凉的雪,小手团起雪球,追逐着掷向同伴,清脆的笑闹声击碎了冬日里薄薄的寂静,像一串串骤然响起的铃铛。
孩子们的笑声,是这素白画布上最先跳脱出来的颜色。
暮色四合时,雪又下得紧了些,纷纷扬扬,天地渐被一片白茫茫覆盖。
家家窗户里次第亮起了灯,远远望去,仿佛雪地上浮起了一粒粒暖黄色的星星。
邻居端着碗热腾腾的菜粥轻轻叩开了门:“刚熬的,天冷,喝点暖暖身子吧。”
她放下碗,匆匆离去,那碗粥氤氲的热气却弥漫开,在冰冷的空气里蜿蜒升腾,模糊了窗户上凝结的冰花。
我捧起碗,暖意顺着手心蔓延开来,窗外无声的雪片密密地织着夜的帘幕,帘幕之内,一灯如豆,一粥暖肠——原来最厚实抵御寒冷的,终究是人心深处那点温煦的微光。
窗外雪意更深,厨房里母亲已开始忙碌。
炉火正旺,锅上热气蒸腾,馒头的甜香弥漫开。望着母亲在蒸汽中朦胧的身影,恍惚间觉得,这漫天温柔飘落的雪花,是否竟是天上悄然筛落的面粉?
它们无声无息洒向人间,只为让尘世的炉灶蒸腾起更多暖意,让烟火气息弥漫在每一个寒凉的角落。
雪静静落着,人间烟火正盛。
小雪时节,是冬的扉页,亦是温情的序章。
寒天冻地之中,那些市井巷陌的喧声、掌中食物的滚烫、邻里相赠的碗盏、以及灯窗内忙碌的身影……何尝不是人间最朴拙的炉膛?
它们默默燃烧着,在霜雪之下将我们与严冬隔开。
原来人间真正的暖,并非源于拒斥所有寒冷;那暖意恰恰生于寒凉之中,如炉火生于柴薪——寒冷愈深,我们愈懂得靠近彼此,用微温的烟火,蒸暖整个长冬。
这初冬的雪,原非只是天寒地冻的宣告;它轻轻落笔,写下的乃是人间深处那首用体温彼此熨帖的、永无终篇的暖诗。
(反季节的东西我写写写。)
(第1次被打赏了,好激动!)
(存稿我拿拿拿拿出来了!)
昏晨四季(散文集)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