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黑水玄潭

浓稠如墨的黑暗，裹挟着刺骨的湿冷，瞬间吞没了陈默翻过土墙的身影。后山的空气与药园截然不同，弥漫着腐朽落叶、湿滑苔藓和某种不知名腥气的混合味道，沉甸甸地压在肺腑之间。脚下不再是泥泞的夯土路，而是覆盖着厚厚腐殖质、湿滑如同涂了油的山坡，每一步都深陷其中，拔足时带起粘稠的泥浆和腐烂的根须。

身后，药园方向的喧嚣如同被点燃的蜂巢，尖锐的叫骂、急促的脚步声、灵力探查的波动如同无形的网，正朝着土墙方向疯狂蔓延、收束！

“在那边！”

“赵师兄……赵师兄死了！”

“抓住他！别让那小畜生跑了！”

“封锁后山！他跑不远！”

刘扒皮那破锣嗓子混杂在执法堂弟子惊怒的厉喝中，如同跗骨之蛆。数道强弱不一、带着冰冷杀意的神念，如同探照灯般扫过陈默刚刚翻越的土墙区域，有几道甚至险险擦着他藏身的树影！

暴露了！

陈默瞳孔深处两点灰色火星疯狂旋转，幽蓝星环骤然收缩！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压下身形，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凭借着本能对危险的感知和对后山地形的模糊记忆，朝着更幽深、更陡峭、灵气也更混乱稀薄的方向，亡命疾掠！

星火金身初成的力量在双腿爆发！每一步踏出，脚下湿滑的腐殖层都如同被重锤击中，深深凹陷，留下带着暗金微光的足迹！速度比之前更快，带起的劲风撕裂了浓重的湿气，在身后留下短暂的真空痕迹！

然而，代价也随之而来！

体内，那团刚刚吞噬了赵峰丹田气种的混沌星云，如同被强行塞入了一座失控的火山！炼气六层修士毕生凝聚的精纯灵力本源，混合着赵峰临死前最怨毒的残念，在混沌星云内疯狂冲撞、爆炸、嘶吼！

“呃！”陈默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狂奔的身形一个趔趄，险些栽倒！皮肤下流转的暗金光泽瞬间明灭不定，几处刚刚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渗出暗金色的血液！经脉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撕裂！丹田传来阵阵被撑爆般的绞痛！

强行吞噬！强行炼化！带来的反噬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啃噬着他的根基！星火金身虽强，终究初成，远未到可以无视反噬的地步！

他死死咬住牙关，牙龈因过度用力而渗出血丝，混合着口腔里残留的赵峰鲜血的腥甜，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铁锈味。意念如同最坚固的堤坝，死死守住识海清明，疯狂催动混沌星云旋转，灰色火星爆发出湮灭一切的凶戾光芒，强行镇压、撕扯、炼化着体内暴走的能量洪流！

逃！必须逃！逃到更深处！逃到那些人不敢轻易涉足的绝地！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神念的探查如同冰冷的毒蛇，越来越频繁地扫过他藏身的区域！一道带着炼气七层巅峰威压的冰冷神念，如同实质的冰锥，猛地锁定了他刚刚踏过的一片湿滑岩石！

“找到了！在那边！追！”一个低沉浑厚、充满杀意的声音穿透雨林般的黑暗，遥遥传来！

是执法堂的高手！绝非刘扒皮之流可比！

陈默眼中厉色一闪！不再有丝毫保留！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刺激下，一股精血混合着混沌本源之力轰然爆发！

“爆！”

轰！

他脚下炸开一团暗金与幽蓝交织的能量气浪！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炮轰出，速度瞬间飙升到极致！在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瞬间冲入前方一片更加浓密、光线几乎被彻底吞噬的原始密林！

藤蔓如同巨蟒般垂落，带着湿滑的粘液。虬结的树根如同天然的绊索，布满青苔。腐朽的树干散发着刺鼻的霉味。视线被彻底剥夺，只能凭借混沌之力赋予的、对能量流动的微弱感知和身体的本能闪避！

嗤啦！

一道锋利的藤蔓边缘如同刀锋，狠狠刮过陈默的左臂！暗金色的皮肤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剧痛传来！

砰！

一根隐藏在落叶下的粗壮树根将他绊倒！身体重重砸在冰冷湿滑的腐殖层上，溅起大片污秽的泥浆！

追兵的呼喝声、踏碎枯枝败叶的脚步声、神念扫荡的冰冷触感……如同死神的丧钟，在身后步步紧逼！越来越清晰！

“看你往哪跑！”

“气息就在前面！他受伤了！”

“围住他！”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上心头。体内能量暴走的反噬越来越强，经脉撕裂的痛楚几乎要淹没神智。星火金身的光芒在黑暗中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

不！

陈默眼中爆发出近乎癫狂的火焰！他猛地从泥泞中挣扎爬起，不顾左臂深可见骨的伤口，不顾体内翻江倒海的剧痛，朝着感知中能量最为混乱、湿冷腥气最浓的方向，再次亡命冲去！

冲出密林的瞬间，眼前豁然……死寂！

一片巨大的、漆黑如墨的深潭，如同镶嵌在群山褶皱中的巨大死寂眼瞳，横亘在前方！潭水粘稠得如同融化的沥青，不起一丝波澜，散发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腐烂腥气和水底淤泥的恶臭！潭面之上，笼罩着终年不散的灰白色瘴气，如同厚重的裹尸布，缓缓流动，隔绝了大部分光线，使得潭边区域更加阴森可怖。

黑水玄潭！

青阳门后山禁地之一！传闻潭水深不可测，连通幽冥，潭水奇寒刺骨且蕴含剧毒瘴气，更有诡异水兽潜伏！即便是内门弟子，若无特殊准备，也不敢轻易靠近！

追兵的脚步声和神念，在潭边骤然停住！似乎对这处凶名赫赫的禁地也心存忌惮。

“黑水潭？！”

“这小畜生疯了？！”

“他跑不掉了！围住潭边！耗死他！”

数道身影出现在潭边不同的方向，隐隐形成合围之势。为首一人，身材魁梧，面容冷硬如铁，穿着执法堂小队长服饰，炼气七层巅峰的威压毫无保留地释放开来，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潭边！正是刚才锁定陈默的那人！他身边还跟着三名炼气五六层的执法堂弟子，以及气喘吁吁、脸上带着怨毒和惊惧的刘扒皮！

“陈默！”魁梧队长声音如同寒铁摩擦，冰冷的目光穿透瘴气，死死锁定潭边那个摇摇欲坠、浑身浴血的身影，“束手就擒！交出你身上的秘密和偷盗的宝物！否则，这黑水玄潭，就是你的埋骨之地！让你尝尝被毒水蚀骨、被水兽分尸的滋味！”

束手就擒？交出秘密？

陈默站在潭边，脚下是粘稠湿滑的黑色淤泥。身后，是散发着无尽死寂和恶臭的墨色潭水。身前，是虎视眈眈、杀意凛然的追兵。体内，是暴走反噬的能量和撕裂的经脉。

绝境！

他缓缓转过头，幽深的瞳孔穿过灰白的瘴气，扫过魁梧队长冰冷的铁面，扫过执法堂弟子充满杀意的眼神，最后落在刘扒皮那张因怨毒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上。

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弧度。

冰冷。嘲讽。带着一丝……玉石俱焚的疯狂！

“想要？”陈默的声音沙哑破碎，如同两块锈铁摩擦，却清晰地穿透了瘴气，回荡在死寂的潭边，“自己……下来拿！”

话音未落！

在魁梧队长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

在执法堂弟子惊愕的目光中！

在刘扒皮尖利的“他要跳潭！”的嘶叫声中！

陈默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向后一仰！双臂张开，如同拥抱死亡！整个人如同断翅的夜枭，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和满身血腥，朝着那散发着无尽死寂与恶臭的、粘稠如墨的黑水玄潭……直直倒坠而下！

噗通——！！！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声响！

粘稠漆黑的潭水，如同深渊巨口，瞬间将那道坠落的身影彻底吞噬！只留下几圈迅速消散的涟漪，和几缕被砸开的、更加浓郁的灰白瘴气！

潭边，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陈默这决绝而疯狂的一跳惊呆了。

“他……他跳下去了？！”一个执法堂弟子声音带着颤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迅速恢复死寂的墨色潭面。

“疯子！真是疯子！”另一个弟子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那潭水会伸出触手将他拖下去。

刘扒皮更是吓得腿肚子转筋，一屁股瘫坐在湿滑的泥地上，裤裆处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腥臊味弥漫开来。他指着潭水，语无伦次：“宝……宝贝！沉星金魄！还有他身上的秘密……都……都掉下去了！”

魁梧队长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铁拳紧握，指节捏得咯咯作响！他死死盯着那片吞噬了陈默的墨色潭水，眼中充满了暴怒、不甘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忌惮！

黑水玄潭！剧毒！奇寒！水兽！连通幽冥！即便是他炼气七层巅峰，若无避毒法器和高阶避水符，也绝不敢轻易涉足！一个重伤垂死的小杂役跳下去，十死无生！尸骨无存！

但……那沉星金魄！那能让一个炼气二层废物硬撼炼气六层、甚至反杀的惊天秘密！就这么……没了？！

“队长！怎么办？”一名弟子看向魁梧队长。

魁梧队长沉默了片刻，眼神如同毒蛇般在死寂的潭面上逡巡。最终，他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等！派两个人盯着这里！其他人，跟我搜！沿着潭边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他化成脓水，也要把沉星金魄给老子捞上来！”

“是！”

冰冷！

刺骨的冰冷！

不是寻常潭水的凉意，而是一种仿佛能冻结灵魂、穿透骨髓的绝对阴寒！粘稠如同融化的沥青般的黑水，瞬间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带着万吨泥沙般的沉重感，疯狂地涌入陈默的口鼻、耳道！

窒息！恐怖的窒息感瞬间攫住了他！仿佛整个幽冥的重量都压在了胸口！

更可怕的是，潭水之中，蕴含着一种极其阴毒、带着强烈腐蚀性的诡异力量！如同亿万根烧红的毒针，瞬间刺穿了他覆盖着暗金光泽的皮肤！皮肤表面那层流转的幽蓝星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剧痛混合着麻痹感，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

嗤嗤嗤——！

皮肤与黑水接触的地方，瞬间腾起细密的、带着恶臭的白烟！坚韧的星火金身，竟在这诡异的潭水腐蚀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暗金色的皮肤迅速变得灰暗、失去光泽，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溃烂！

“呃！”陈默在剧痛和窒息中猛地睁开眼！

黑暗！绝对的黑暗！粘稠的黑水隔绝了所有光线！只有混沌星云赋予的微弱能量感知，在疯狂示警！

体内，吞噬赵峰气种带来的能量反噬，在这极致的阴寒和腐蚀剧毒的刺激下，如同被浇上了滚油，瞬间变得更加狂暴！混沌星云疯狂旋转，灰色火星明灭不定，竭力炼化着内外交攻的恐怖力量，却也带来了更深的撕裂剧痛！

下沉！身体在粘稠的黑水中不受控制地急速下沉！水压如同无形的巨手，疯狂挤压着五脏六腑！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意识在冰冷、窒息、剧痛和能量暴走的冲击下，如同风中残烛，疯狂摇曳，即将彻底熄灭！

就在这时！

嗡——！！！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强烈的嗡鸣，猛地从他丹田深处爆发！

是那块被混沌星云包裹的暗青色星辰碎片！

碎片表面，那些古老玄奥的纹路如同被点燃的星河，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幽蓝星芒！一股精纯浩瀚、带着亘古冰冷气息的星辰之力，如同决堤的星河洪流，瞬间冲破了混沌星云的束缚，轰然席卷陈默的四肢百骸！

但与之前不同！

这股星辰之力不再狂暴肆虐，反而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一种……指引！

在这股星辰之力的冲刷下，陈默的意识瞬间被强行拉入一片浩瀚的星图幻境！无数破碎的星辰轨迹在黑暗中闪耀、延伸、拼凑……最终，指向了一个方向——潭底某个极其幽深、能量波动最为晦涩混乱的角落！

同时，这股冰冷的星辰之力，如同最坚韧的冰晶铠甲，瞬间覆盖了他体表的每一寸肌肤！虽然无法完全隔绝黑水的剧毒腐蚀，却大大延缓了皮肤溃烂的速度！更将那刺骨的阴寒，转化为一种……诡异的、维持生机的低温！

星辰之力……在护主？！在指引生路？！

陈默濒临沉沦的意识，如同被投入冰水般骤然清醒了一丝！求生的本能被彻底点燃！

他不再抗拒那股星辰之力的指引！反而用尽最后一丝意志，疯狂催动丹田内那团依旧在暴走的混沌星云，将最后的力量灌注四肢！

跟随着识海中那幅被星辰碎片点亮的破碎星图轨迹，朝着潭底那处能量最为混乱的幽深角落，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潜游而去！

动作僵硬而艰难，如同生锈的傀儡。粘稠的黑水阻力巨大，每一步划动都耗尽力气。体表的星辰冰晶与黑水腐蚀之力激烈对抗，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响，不断剥落又不断生成。体内的反噬剧痛如同跗骨之蛆。

但他没有停下！

不能停下！

下沉！下沉！再下沉！

潭底仿佛没有尽头，只有越来越重的压力，越来越浓的黑暗，越来越刺骨的阴寒和腐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一个世纪。

识海中那幅星图骤然亮到了极致！指引的箭头，直直指向下方一片更加深邃的、散发着混乱空间波动的……淤泥漩涡！

就是那里！

陈默眼中爆发出最后一点疯狂的光芒！他不再保留，将体内所有残存的力量，连同混沌星云中那点灰色火星的本源之力，狠狠引爆！

轰！

一股暗金与幽蓝交织的能量气浪从他身上爆发，短暂地排开了粘稠的黑水！

借着这股爆发之力，他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那片淤泥漩涡……狠狠撞了进去！

噗！

如同撞入了一团冰冷粘稠的、混合着腐烂水草和未知生物残骸的泥浆！腥臭腐败的气息瞬间将他淹没！恐怖的吸力从漩涡深处传来，拉扯着他的身体向下沉沦！

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冰冷、窒息和恶臭中，彻底沉沦……

潭边。

死寂依旧。灰白的瘴气缓缓流动。

魁梧队长脸色铁青地站在岸边，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子，一遍遍刮过墨色的潭面。派下去用长杆和特制钩索打捞的弟子已经轮换了几拨，除了勾上来一些腐烂的水草和不知名生物的森森白骨，一无所获。

“队长，下面太深了！钩索根本够不到底！而且……这水邪门得很，钩索下去没多久就被腐蚀断了！”一个弟子抹着脸上的冷汗，声音带着恐惧。

“废物！”魁梧队长怒骂一声，一脚将旁边一块石头踹入潭中。石头无声无息地沉没，连一丝涟漪都未激起。

他死死盯着那如同凝固墨汁般的潭水。不甘心！太不甘心了！沉星金魄！还有那小畜生身上的惊天秘密！就这么……没了？！

“张队长……”刘扒皮哆嗦着凑过来，脸上带着谄媚和恐惧，“那小子……肯定死透了！连骨头渣子都化没了！您看……这……”他眼巴巴地看着魁梧队长腰间的储物袋，暗示着许诺的报酬。

张队长猛地转过头，冰冷的眼神如同看死人一样扫过刘扒皮，吓得他浑身一哆嗦，后面的话全噎了回去。

“死要见尸！”张队长声音如同寒铁，斩钉截铁，“传令！调‘水影盘’来！再派人去内门，申请高阶避水符和避毒丹！老子就不信，掘地三尺，捞不出一点渣滓来！”

他眼中闪烁着偏执而狠戾的光芒。

“就算他真被化成了水！这黑水玄潭……老子也要给他蒸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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