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承影照骨哀

【上阙：镜像囚徒】

第三十一章 双面茧

申时三刻的日头斜穿过浣衣局的竹帘，在青石池面上投下细密的格子阴影。安绾柠的捣衣杵砸进满皂角泡沫的粗布里，手腕的伤口在每一次发力时都渗出新鲜的血丝。血珠顺着木纹渗入杵头的凹槽，与事先藏好的碎瓷片黏成暗红的。

"新来的，把膳房的罩衣单独浆洗。"管事嬷嬷将一筐油腻的衣物踢到她脚边，粗布头巾下安绾柠的睫毛颤了颤。她伸手去接时故意袖口滑落半寸，露出着染血粗布的小臂。

嬷嬷的瞳孔骤然紧缩。"作死的丫头！"枯瘦的手指掐住她手腕，"这料子是专供御前的云锦，沾了血——"

"奴婢知错。"安绾柠垂首，后颈弯成柔顺的弧度。捣衣杵悄悄沉入池底，杵头卡在排水口的铁栅间。嬷嬷骂骂咧咧转身时，她指尖勾出藏在衣领夹层的栀子香露，一滴琥珀色的液体无声坠入嬷嬷的茶盏。

酉时的钟声撞碎满院捣衣声。安绾柠抱着浆洗好的膳房服饰穿过回廊，粗布头巾边缘还滴着水。转角处突然伸出的玄靴尖拦住去路，靴面上未干的硫磺粉末在夕照里泛着诡谲的橘红。

厉南初：相府的栀子香。

厉南初的佩刀挑起她头巾一角，"浣衣婢的手不该有这个味道。"刀尖划开粗布时带起细碎纤维，内层缝着的半幅褪色婴戏图突然暴露在暮光里。绢布上绣着的小儿扑蝶图缺了右下角，残存的栀子花枝却与厉南初手背的疤痕分毫不差。

安绾柠的呼吸凝滞在胸腔。捣衣杵从袖管滑入手心，杵头凹槽里的碎瓷片正抵住御膳房送膳册的漆封。厉南初的刀突然转向，寒光劈开她怀中那叠浆洗好的衣物——

厉南初：先帝二十年的贡瓷。

他捏住从衣物间坠落的青瓷碎片，指腹擦过边缘的鎏金纹，

厉南初：你从地宫带出来的？

碎瓷的尖角划破安绾柠虎口。血珠滴在送膳册"戌时三刻"的朱批上，晕开成诡异的紫红。厉南初突然拽过她流血的手，将瓷片狠狠按进她掌心。

安绾柠：不是地宫。

安绾柠疼得眼前发黑，却看清了瓷片背面极小的一行朱砂字——"永和宫制"。那是生母临终前塞进她襁褓的茶盏残片，二十年来一直缝在贴身的香囊里。

厉南初的瞳孔剧烈收缩。他扯开自己玄色衣襟，锁骨下方露出与瓷片纹路完全吻合的烫伤疤痕。"当年永和宫大火..."他的声音像是从硫磺池底浮上来，

厉南初：你母亲是...

戌时的风突然卷起晾衣场数十件雪白襦裙。安绾柠趁机后退半步，银簪从发间滑入指。簪尖沾着的硫磺粉在青砖上划出半道弧线，与地宫棺椁的机关纹路首尾相接。

"陛下！"侍卫的惊呼从月门外炸响。厉南初反手将瓷片拍进她银簪的宝石托座，整个簪子刺入她左襟。鲜血立刻在素纱上泅开，恰好补全了婴戏图缺失的右下角——那是个被火焰吞没的妇人背影，怀中抱着绣栀子花的襁褓。

晾衣杆上的襦裙突然齐齐转向西北。安绾柠的银簪坠地，簪头在石板上磕出清脆的声响。厉南初的佩刀还悬在她颈侧，刀身上却映出远处角楼未熄的火光，将那半幅婴戏图照得忽明忽暗。

安绾柠：申时三刻的送膳册。

安绾柠染血的指尖点向漆封，"御膳房总管往鲈鱼脍里加了苦杏核。"她突然咳嗽起来，掌心的血混着硫磺粉滴在厉南初的靴尖，

安绾柠：就像...永和宫那年的杏仁茶...

厉南初的刀哐当落地。他抓起那根嵌着瓷片的银簪，发现簪尾刻着与地宫棺椁相同的"勿蹈覆辙"四字——只是"覆"字少了最后两笔，像是被人用指甲硬生生刮去。

晾衣场的最后一线天光被云翳吞没。安绾柠看着自己的血顺着银簪纹路流进厉南初的掌心，与那些陈年烫伤疤痕重叠成完整的栀子花枝。远处传来宫人惊慌的喊叫："御膳房走水——"

银簪落地的脆响还未消散，御膳房方向突然传来瓦片爆裂的炸响。安绾柠的耳廓动了动——那是她埋在灶台下的硫磺罐爆开的动静。厉南初的佩刀还横在她颈间，刀刃却随着远处火光晃了晃。

安绾柠：苦杏核遇热会析出氰化物。

她突然踮脚凑刀锋，染血的衣襟擦过冷铁，"就像三年前..."话未说完突然剧烈呛咳，喉间涌上的血腥气混着硫磺味喷在厉南初襟前。

厉南初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他猛地扯开她左襟，银簪刺破的伤口正以诡异的速度泛出青紫。远处宫人的尖叫突然变了调："鲈鱼脍里有毒——"

安绾柠的指尖突然抠进他间命门。这个在浣衣局蛰伏半月的庶女，此刻眼里烧着灼人的光："当年永和宫的杏仁茶，是先太后赏给我娘的。"她齿间溢出的血沫子溅在厉南初手背烫伤上，

安绾柠：现在御膳房的鲈鱼脍...

话音戛然而止。西北角楼突然传来机括转动的闷响，数十支弩箭破空声混在走水钟声里。厉南初反手将她按倒在晾衣下，三支铁箭擦着他后颈钉入青砖，箭尾缀着的火油囊噗地炸开。

安绾柠的粗布衣摆瞬间窜起火苗。她突然笑了，染血的虎口抹过厉南初腰间玉带钩："当年地宫里的机关，也是这个声响。"火舌卷上她发梢时，厉南初的玄铁甲突然覆上来，带着硫磺池底般的滚烫温度。

厉南初：你故意...

厉南初的怒吼被新一轮箭雨截断。安绾柠趁机将染送膳册塞进他甲缝，册页间夹着的栀子干花簌簌掉落——每片花瓣上都用针尖刺着永和宫当年的当值太监名姓。

角楼传来第三波机括声时，安绾柠突然挣开铠甲扑向火场。她的粗布头巾在热浪中散开，露出后颈一块新月状疤痕——与厉南初锁骨下的烙印严丝合缝厉南初的刀当啷落地，他看见这庶女扑进火场的姿态，像极二十年前那个进永和宫火海的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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