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云溪蹲在背风的岩凹处翻找干粮袋,指尖突然触到一团冰凉的硬物。他掏出来的糙米团已经冻得像块石头,表面爬满蛛网状的灰绿霉斑,几粒发黑的米粒间还嵌着半截枯黄的草茎——那草茎的锯齿状边缘让他想起柴房窗棂外那丛野苋菜,每逢朔日,他总会摘几片嫩叶就着馊饭咽下。
“你也吃这个?”
冰刃在掌心凝到一半骤然碎裂。端木云溪抬头时,正看见慕容凌落从背篓底层摸出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糙米团。少年浅紫色的发梢垂落下来,在火光里泛着陈旧绸缎般的微光,发尾还沾着昨夜逃亡时留下的血渍。
蓝红异瞳微微收缩。端木云溪盯着对方掰开饭团的动作,霉斑在裂缝处蔓延出树根状的纹路,像极了他每月初一看惯的景象——后厨王嬷嬷总是用掏灶灰的手把剩饭捏成团,麸皮和霉米黏在指缝里的样子,活像在搓一个个裹了泥的坟头。
“毕竟,嫡子活着就是碍眼。”慕容凌落把半块硬得能硌碎牙的饭团递过来,腕骨突出的弧度让端木云溪想起自己柴房里那只总来偷食的野猫。他忽然注意到对方掌心横贯着几道未愈的冻疮,裂口处还凝着新鲜的血痂,与今早雪地上零星的血迹完美重合。
山风卷着雪粒扑进临时搭建的石灶,火星噼啪炸响。端木云溪接过饭团时,拇指无意识地擦过那些伤口。触到的皮肤比想象中更粗糙,带着常年握剑的茧子,却又因为冻伤泛着不正常的柔软——就像这些馊饭,外表冻得梆硬,内里早被霉菌蛀空了。
“加点料。”
冰刃突然在两人之间凝成细长的棱柱,串起两团发霉的糙米饭。端木云溪左眼的冰蓝与右眼的绛红同时亮起,赤焰竟从冰刃尖端燃起,幽蓝火苗像舌头般卷过霉斑。奇妙的事情发生了——焦黑的米粒在冰火交融间重新变得饱满,霉斑化作青烟散去,空气中浮起带着糊味的奇异焦香。
慕容凌落深蓝色的瞳孔里映着这簇妖异的火焰。他记得这是端木家秘传的“冰魄燃焰”,上次见到还是在处决叛徒的刑场上。如今这焚骨蚀肉的凶火,竟在烤热两个发霉的饭团。
“尝尝冰火烤馊饭。”端木云溪把烤得微焦的饭团塞过来时,指尖残留的冰晶簌簌落在对方手背,“包你忘不了这滋味。”
第一口咬下去,糙米在齿间碎裂的声响格外清脆。慕容凌落突然笑出声——他尝到了焦糊味底下藏着的甜,那是米粒深处最后一点未变质的淀粉被火焰逼出的滋味。端木云溪的嘴角也跟着扬起,他发现自己竟在模仿对方咀嚼的节奏,就像小时候跟着母亲学吃茶泡饭那样。
“去年冬至...”慕容凌落突然开口,饭团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我偷了宗祠的供品。”他指着饭团里那截草茎,“发现用香灰拌过的馊饭,霉得比较慢。”
端木云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偷吃供品时,被罚跪在雪地里啃了三天带冰碴的馊饭。那时他以为世上再没有人会明白,为什么供桌上的馒头掉了一粒芝麻都要挨二十鞭子。
石灶里的火苗突然蹿高,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岩壁上。歪斜的影子交叠在一起,端木云溪看见自己的异瞳在岩壁上变成两盏飘摇的灯,而慕容凌落的紫色发梢化作一缕游动的烟。远处传来夜枭的啼鸣,他恍惚觉得,这画面比任何山珍海味都珍贵。
“其实...”端木云溪用冰刃挑起最后一粒焦米,“霉变的米会带点酒香。”他停顿片刻,异瞳在火光中闪烁,“如果放在柴堆里发酵三天的话。”
慕容凌落突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他的:“你试过把冻疮膏抹在馊饭上吗?”呼吸间带着焦米的香气,“抹了膏子的饭团,掰开时不会掉渣。”
他们同时大笑起来,笑声惊起了岩缝里栖息的寒鸦。端木云溪望着慕容凌落被火光映红的侧脸,发现对方耳后有道陈年疤痕——那是被烫红的铁勺烙出来的形状,和他左肩的伤疤如出一辙。
雪渐渐大了。慕容凌落拨弄着火堆,忽然哼起一段走调的小曲。端木云溪安静地听着,认出这是江南哄孩子吃饭的童谣。他想起母亲生前总爱唱这首,只是词句早被柴房的馊水味泡烂了。
当最后一个带着糊味的饭团咽下,端木云溪摸到袖袋里藏着的半块冰糖。这是他从厨房那儿偷来的,原本打算在寒毒发作时保命用。此刻糖块在掌心化开黏腻的甜,他忽然掰开慕容凌落的手指,将糖渍抹在那道冻疮上。
“下次...”冰糖在齿间咔咔作响,“要不试试用这个和馊饭一起烤。”
火光中,他看见慕容凌落睫毛上凝结的冰晶融成了水珠。那些浸泡在馊水味里的日子,此刻正随着糖分在舌尖化开,泛起一丝陌生的回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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