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时间在浓重的药味和压抑的等待中，沉重地流淌。药房内灯火通明，映照着叶闲云如同石雕般凝固的身影。

　　他跪坐在床榻边，紧握着愹洐冰凉的手，目光片刻不离她苍白如纸的脸庞和那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

　　萧白胭每隔一炷香便上前探一次脉息，每一次都让叶闲云的心脏如同被攥紧般窒息。

　　白皎皎蜷缩在床尾，哭累了，便睁着红肿的眼睛，呆呆地望着愹洐，小小的身体随着压抑的抽噎轻轻颤抖。叶芷青和叶凡在外间低声处理着战后繁杂的事务，但眉宇间同样笼罩着化不开的忧色。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仿佛要将所有希望吞噬。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寂中，被叶闲云紧握在掌心的那只冰凉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如同蝶翼般颤动了一下。

　　这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动静，却如同惊雷般在叶闲云死寂的心湖中炸开！

　　叶闲云：……洐儿？

　　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小心翼翼，几乎不敢呼吸。他下意识地收紧手掌，目光死死锁住愹洐的脸。

　　浓密的长睫如同受惊的蝶，剧烈地颤动了几下，挣扎着，终于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缝隙。那双总是清澈明亮、或含冰带雪的眸子，此刻蒙着一层厚重的灰翳，失焦地、茫然地对着昏暗的帐顶，仿佛迷失在无尽的虚空里。

　　愹洐：……

　　她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一丝微弱的气流。

　　白皎皎：醒了！师姐醒了！

　　一直死死盯着愹洐的白皎皎第一个捕捉到那微小的变化，带着哭腔尖叫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劈叉。

　　这声呼唤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萧白胭瞬间闪身而至，叶芷青和叶凡也立刻冲了进来！

　　萧白胭迅速搭上愹洐的手腕，凝神细查。片刻后，她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笑容，尽管那笑容依旧沉重：

　　萧白胭：脉象虽弱如游丝，但沉浮有力了些！不再是濒死之相！

　　她看向叶闲云，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沙哑。

　　萧白胭：鬼门关…算是闯过来了！”

　　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洪流瞬间冲垮了叶闲云苦苦支撑的堤坝！他猛地俯下身，额头轻轻抵在愹洐冰凉的手背上，滚烫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汹涌而出，浸湿了她的指尖和衣袖。

　　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了整晚的恐惧、绝望、自责和后怕，在这一刻尽数化作滚烫的泪水，无声地宣泄。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哽咽，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叶闲云：…好…好…没事了…没事了就好…

　　他语无伦次地低喃着，声音破碎不堪。

　　愹洐的目光依旧茫然失焦，她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才掀开眼帘，意识还沉浸在混沌的黑暗与剧痛的余韵里。

　　她无法理解周围的声音，只能模糊地感觉到手背上那滚烫的湿意，和包裹着她手指的、那几乎要将她骨头捏碎的、带着剧烈颤抖的力道。

　　那力道…很熟悉…是哥…

　　一丝极其微弱的安心感，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在她混乱的意识深处漾开一圈微澜。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地、无力地阖上。那短暂的清醒仿佛耗尽了刚刚凝聚起的一丝元气，她的呼吸再次变得微弱而均匀，陷入了更深沉、但已不再游走在死亡边缘的昏睡之中。

　　萧白胭：她太虚弱了，元气大伤，神识混沌。这次苏醒只是本能地确认脱离死境，接下来需要长时间的静养和药力蕴养经脉，修复内损。

　　萧白胭看着再次沉睡过去的愹洐，语气严肃地对众人，尤其是对依旧沉浸在巨大情绪波动中的叶闲云叮嘱道。

　　萧白胭：参汤不能停，需以最温和的内力辅助化开药力，助其经脉蕴养。切记不可打扰，让她自然沉睡恢复。能否真正康复，根基是否受损，仍需时日观察。

　　叶芷青看着床上气息微弱但已平稳的愹洐，又看看几乎虚脱却仍紧握着妹妹的手不放的叶闲云，心中百感交集。她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叶闲云颤抖的肩膀：

　　叶芷青：闲云，听到了吗？她挺过来了。现在，该轮到你这个做哥哥的撑住了。好好守着她，等她真正醒来。

　　叶闲云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中布满了血丝，但那份几乎将他压垮的恐慌已渐渐被一种沉甸甸的、守护的决心所取代。他用力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叶闲云：我知道…我会守着她…寸步不离…直到她好起来…

　　白皎皎也抹着眼泪，小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白皎皎：师父，我也要守着师姐！我给她熬药！我给她擦汗！

　　叶芷青看着这一大一小，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宽慰的微光：

　　叶芷青：好。皎皎，你也需要休息。轮换着来，别把自己累垮了。**

　　天光终于刺破了厚重的黑暗，透过药房的窗棂，洒下几缕微弱的曦光。这光芒驱散了黎明前最深的寒意，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药尘，也柔和地勾勒出床榻上愹洐沉睡的、苍白却已不再死寂的侧脸。

　　叶凡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情景，心中亦是感慨万千。他沉声道：

　　叶凡：叶坊主，此间事了，藏剑弟子会留下部分人手协助贵坊清理重建。闲云和愹洐姑娘，就拜托了。待愹洐姑娘伤势稳定，能经受路途颠簸，藏剑山庄随时欢迎他们回来静养。

　　叶芷青：多谢叶少庄主高义！

　　叶芷青郑重抱拳。

　　内坊的劫难，终于随着黎明的到来，真正落下了帷幕。忆盈楼的废墟依旧触目惊心，空气中弥漫着焦土与药草混合的气息。失去的姐妹无法复生，被焚毁的家园需要一砖一瓦重建，那个被深埋的秘密也如同幽灵般徘徊在幸存者的心头。胜利的代价，沉重得令人窒息。

　　然而，希望并未断绝。

　　在弥漫着苦涩药香的房间内，一个顽强的生命正从死亡的边缘挣扎回来，陷入漫长的沉睡。床边，一个温润如玉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坚毅的男子，正用自己全部的守护与信念，筑起一道抵御一切风雨的堤坝，等待着妹妹的苏醒。

　　而另一个少女，在经历了恐惧与崩溃后，也擦干眼泪，学着坚强，默默地守候在一旁。

　　瘦西湖的晨雾，带着硝烟散尽后的清冷与潮湿，悄然弥漫开来。它笼罩着满目疮痍的土地，也笼罩着这片土地上，那些带着伤痕、却依然选择坚守与等待的人们。

　　愹洐的呼吸在沉沉的睡梦中平稳而微弱，如同冬眠的种子，在寂静中积蓄着破土而出的力量。

　　她的春天，还在沉睡中等待。而守护着她的人们，将与这片饱经风霜的土地一起，等待那个苏醒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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